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悲喜交錯

發布日期:
作者: 陳長慶。
點閱率:1,038

  於是,因為秋蘭的死,贊生的婚事也就耽擱下來。然而,如以他們家現在的經濟能力而言,理應可以把秋蘭風風光光送上山頭。但阿南不接受村中主事者的建議,以沒有媳婦「捧斗」及沒有女婿祭拜,不能「大鬧熱」為藉口,囑咐一切從簡。而且要儘快地把她抬去埋,以免又讓那些三姑六婆說東道西。或許,他最不願聽到、也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老婆「討契兄」這三個字。
  可是秋蘭討契兄是千真萬確的事,甚至他還親自去掠猴,所以並不能阻止人家不說。一旦草草把她抬上山頭埋葬,村人絕對不會責怪他,因為她曾經傷害過他們父子,替這個家庭製造不能彌補的憾事;而且千不該、萬不該,怎麼能選在兒子即將結婚時自殺,讓兒子的婚事必須延後。總說一句,她今天上吊,不就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的現世報嗎?而草草把她抬上山頭埋葬,不是他阿南無情,而是這個讓他戴綠帽子的女人早就該死!倘若狠心一點,應該讓她的屍體暴露在外,讓野狗來啃食,才能消心頭恨。或許,大凡知道她底細的親友及村人,絕不會同情她的。說不定還會說上一句:「該死!」或是「死有餘辜!」才甘心。
  即使阿南想草草地把秋蘭抬上山頭,可是看在他們父子的面子上,村人還是穿著素衣素服主動來送終,場面不算太冷清。贊生依習俗頭綁「頭白」,身披麻衣,腳穿草鞋,或許不認同母親生前的種種行為,並沒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很傷心。但有孝男,卻沒有媳婦來捧斗,也沒有女婿來祭拜,若以傳統的習俗來說,再熱鬧的場面亦將失去它的意義。終究,行之有年的民俗禮儀必須尊重。
  更何況,死者是一個違背傳統婦道的女人,在人多嘴雜的情境下,受到批評的聲浪勢必會更多。也因為這個女人敗德,所以得不到親友們的尊敬。當她死後出殯時,丈夫不曾為她悲傷,兒子只是紅了眼眶並沒有掉眼淚,父子倆似乎都有一個共識,趕緊處理她的喪事才是首要之務。一旦蓋棺,往後勢必會減少那些三姑六婆對她的談論,讓他們父子耳根因此而清靜。
  然而,當她被埋在地底裡屍骨被歲月的酸素腐蝕,當她的墳墓被雨水沖刷夷為平地長滿雜草;當她的墓碑被駐軍搬去築碉堡以防共軍砲擊,當老一輩的村人隨著歲月的消逝而逐漸地凋零,是否還會有人記得這塊雜草叢生的草地,曾經埋葬著一個因不守婦道,遭受家人冷寞以對,而想不開懸樑自盡的婦人的屍體?
  或許,棺木裡腐爛的屍身,早已成為野草的養分,難怪長出來的是一片青蒼翠綠的雜草。它青青的嫩芽是牛羊最好的飼料,枯草則可做為人們煮飯的燃料,這莫非就是生物與土地密不可分的關係。可不是,人死後肉身回歸塵土,極其自然地便成為植物的肥料。即使生前所有的一切都必須歸零,但總得留一個可讓人懷念的好名聲。所謂人死留名、虎死留皮,必有它存在的道理。
  但秋蘭是不會考慮那麼周全的,要不,她也不會去討契兄,留下一個人人唾棄的臭名聲,甚至波及家人,讓他們父子必須背負千古臭名;一個是妻子紅杏出牆,一個是母親不安於室,讓人恥笑一輩子在所難免,直到被歲月的洪流淹沒的那一天為止。
  辦完秋蘭的喪事,依習俗贊生若想把秀梅娶進門,必須在百日內完婚,要不,就得等三年後,對於傳統習俗,雙方都能理解。於是經過媒人從中協調,以及請人看了一個宜嫁娶的好日子,論理說他們家剛死了女主人,應該低調一點才對。可是阿南卻不這麼想,他始終認為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明明是跟他作對唱反調,所以他要以牙還牙,為兒子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婚禮。
  如果她想死,為什麼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選在贊生即將結婚的前夕,大家正忙著準備殺豬羊敬天公的那天上吊自殺?不僅觸他的霉頭,也讓他難看。試想,這種女人還值得尊敬嗎?儘管贊生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但他們兩人早已衍生出一份無可取代的父子親情。而且他們家只有贊生這個孩子,理應風風光光地把媳婦迎進門,然後設喜宴款待村人及親朋好友,讓賓主盡歡,豈能隨隨便便辦一場寒酸的婚禮。而且決定不收禮金,以免被誤以為是打秋風。
  於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熱心鄉里事務的堂弟阿順仔,並拿出一筆錢委由他全權處理。儘管他認為秋蘭敗壞門風、死有餘辜,但終究死後尚未除孝,而且他們家還是喪家,很多人對喪家都有所忌諱。因此依習俗不便親自出面張羅一切,但他相信,阿順仔會為他辦好贊生的婚禮的。也好讓贊生知道,縱使他並非他的骨肉,然他早已把他視為己出,希望贊生能瞭解他的苦心。當他娶媳生子後,必須時時刻刻記住,毋忘祖龕裡的列祖列宗,即使逢年過節不必大魚大肉來祭祀,卻也不能馬虎行事,這也是對先人一種最起碼的敬重。身為祂的子孫,焉有不遵循的道理。
  然而,如果不在他母親往生後的百日內談婚嫁,贊生就得等三年後才能結婚。這種習俗是基於什麼,島民只是一知半解,並不能說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雖然這種情形並非經常發生,但卻是島鄉行之有年的習俗,而且代代相傳迄今,島民也都能接受,雙方家長更是無話可說。它似乎也是贊生必須在他母親去逝後的百日內完婚的最大理由。
  選定日子後,最麻煩的首推宴客。尤其是鄉下地方交通不便,必須聘請俗稱的「館饡」到村裡烹飪。事前要告訴館饡預定請多少人,然後由其開菜單,再請專人到市場採購。至於所用的桌椅和碗盤,又要請村人挨家挨戶去商借,所以說想辦一場喜宴,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幸好阿順仔已有多年經驗,早已把任務作妥善的安排,諸如借桌椅、借碗盤、上街採購,或幫忙殺豬拔毛,以及剖蔥洗菜……等等,每一個細節幾乎都有專人負責,而且絕不會有差錯,更不可能讓他這個堂哥丟臉。
  唯一的或許是迎親隊伍,除了中西樂隊,還有新郎、新娘、媒人和男儐相,不得不請村長出面幫忙協調。請附近的駐軍派一部小吉普車當禮車,裡面坐新郎、新娘和媒婆;一部中吉普車載儐相和樂隊,以及一部負責到各村莊接送親朋好友的大卡車。雖然駐軍時時刻刻準備反攻大陸,但仍然會在不影響戰備下,協助百姓辦喜事,百姓也會邀請駐軍的重要幹部參加喜宴,充分發揮軍愛民、民敬軍的和睦友善精神。
(五之三)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