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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嫂苦盡甘來的人生

發布日期:
作者: 李敏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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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6月初,先生去台東開會,順邀二哥二嫂一起去玩兩天一夜。從花蓮出發,先生開車,一路上,二嫂講她小時候的故事,日後繼續補充。
一、母親早逝、兄姐離家
她八歲時,母親難產,長期住院到處欠錢,最後借不到台幣400元的醫療費,因而不治,胎死腹中。
她大哥因此對醫院的現實非常失望,感到無能為力救媽媽,導致身體每況愈下,造成「金錢與生命同等」的信念。
沒有母親好像變了天,從天堂掉到地獄。取代母職照顧妺妹和家務,瞬間覺得矮人一截。她的袓母總是耳提面命,沒媽的孩子要認份,不可嘻笑、玩耍,要表現哀傷,否則別人會恥笑及批評不孝,好像她家從此不可以開心,令她感到錯亂!
依金門風俗,家人去世,要早晚各祭拜一次,同時要嚎啕大哭(現在已不需嚎哭)、唸唸有詞,叫亡魂回來用餐。持續七七49天之後,初一、十五早晚各一次,直到對年(一週年)才算服喪期滿。
她年紀小,不懂分辨是非,長期在這種環境下,累積了身心壓力,造成對快樂有罪惡感。只要快樂一下子,莫名的痛苦馬上伴隨而來,長達40年後,才意識到是過往的負面情緒和記憶在干擾。
當時最小的妹妹才一歲兩個月,祖母因傷心過度哭瞎了眼,大哥二哥於15、13歲同時離家就讀士校。隔幾年,16歲的大姐由父親作主、媒妁之言許配他人。家事農事落在她一人身上。
二、家務農事、收成辛苦
她負責用柴火燒大灶煮三餐,灶高到脖子,得用凳子墊腳,才能打開鍋蓋。煮地瓜粥時,她在灶的周邊貼上薄的地瓜片,飯煮熟時,地瓜片也被烤熟,好像現今的炸薯片,覺得很好吃,很得意自己的創意料理。粥內的地瓜是洗過地瓜粉剩下的渣,已經不好吃了。
為了在外面貪玩幾分鐘,燒柴煮飯時,一次塞進滿滿的柴,以為可以燒久一點,沒想到估計錯誤,留在灶外的柴火會掉地上,時常引發廚房的小火災,還好有驚無險。
梅雨季節,柴火潮濕,起火時不易點燃,她學大人澆一點煤油點火,濕柴火很快熄滅,於是增加一點煤油,倒了幾次,仍然很快熄滅,最後乾脆整罐煤油潑進去,結果火勢一下大起來,往外衝,把自己的睫毛、眉毛及頭髮都燒了,臉也燻黑,整個人嚇呆了!
重男輕女、眼瞎的祖母指揮她作家務,也要揹小兒麻痺還不能走路的小妹。每天上學前,要去山上挑六擔井水,每擔有兩桶,共12桶,才夠一天使用。餵豬、雞、鴨完畢,才能上學。放學後,要照顧妹妹、煮晚餐、洗碗筷、洗衣服、再餵豬、雞、鴨、牽牛。
適逢收成的季節,要忙收成,不能上學。收成的農作物有花生、地瓜、玉米、高粱、大小麥等。
7、8月酷熱的夏天,是收成高粱的日子。打高粱非常辛苦,為防止高粱彈跳出去而損失,整個房間的門窗密封,沒有電風扇。剛砍回來的高粱穗藏有小蟲、蜘蛛,灰塵等,引發她的皮膚過敏,四肢潰爛,苦不堪言,直到長達兩個月的收成結束,皮膚傷口才慢慢恢復,幸而沒留下疤痕。
8歲到16歲每個夏天的收成,是她苦難的時光。除了15歲那年,父親向堂姑借款6千元,送她到台灣南港幫傭抵債一年。
三、以物易物、現金來源
小時候大都以物易物,譬如用高粱、小麥去換米,拿雞蛋換麵線、火柴盒等,很少看到現金。
豬要養一整年才能賣,賣得大筆現金,要先還飼料錢,所剩不多。父親常舉債撫養她們六個小孩。
為了生存,她常動腦筋,從事不同的小販生意,賺點現金。
曾經煮甜的地瓜薑湯,挑到阿兵哥演習地點去賣,年紀小,不會做生意,只賣得幾碗;撿木麻黃的果實賣給人家當柴火,1斤5毛錢;剪地瓜苗賣給其他農民,大概1千枝苗,才賣20元。
將地瓜磨成泥、水洗、過濾、沈澱的粉累積近半鍋、挖出、曬乾,成了地瓜粉。拿去賣,1斤賣4元,覺得是好價格而長期吃地瓜渣,不捨得吃地瓜。
家靠近海邊,可挖海蚵,泡過水讓海蚵膨脹,一碗賣一元;從海邊石頭刮下藏青色的海石花,經十次左右的洗曬,直到變成淺土黃色,曬乾,通通拿去賣,捨不得留下一些熬煮石花凍來吃。
有了現金,就買吃的東西(如包子、饅頭、沙其瑪、寸棗糖等零食),或買家裡沒種的菜,或買黃豆來製豆豉。豆豉裡長蟲,吃地瓜稀飯配蟲豆豉,白色的蟲在碗裡爬著,記憶猶新。
一年只在農曆正月初九,才吃得到肉。因為要拜天公,需準備三牲,所以殺雞、買一塊豬肉及一條魚。平常只吃地瓜渣、地瓜籤(地瓜刨成細條曬乾)、麥麩等,很少吃到白米。
四、休閒活動、躲防空洞
做完家事,才能和鄰居小朋友玩捉迷藏、跳繩、跳房子等遊戲。
冬天的晚上特別冷,早早入睡。四、五個人蓋一條棉被,拉來拉去凍個半死,因此她整個冬天都掛兩行鼻涕。
夏天的晚上,可以在戶外聽鄰居的大人講故事、看滿天星斗。鄰家的大哥、大姐會指天上星星,如牛郎織女星,姜太公釣魚星給她看。
在「單打雙不打」(註一)期間,半夜12點一過,如果變成單號日,常常有對岸大陸發射的砲彈巨響。睡得正熟時,被家人拎起床,穿內褲逃命,尤其天寒地凍的冬天,全家人要趕快跑出去躲防空洞。祖母那兩年開始失智,搞不清楚方向。要躲防空洞時,祖母走反方向;回家時,祖母卻往山上走。她和家人總要和祖母拉拉扯扯,祖母會生氣,常用力擰捏她們的手臂,非常疼痛。
當時鞋子是奢侈品,只有上學才穿鞋。睡覺上床前要洗腳,才穿拖鞋,下了床就光腳。養成她習慣於赤腳接地氣,也是健身一招。
小時候種田,做過頭了,現在她對於和泥土有關的農作、養花、蒔草,都不愛碰了。
五、自覺邋遢、輟學太早
天氣冷時,在學生制服裡面要加穿衣服,顧不得美援(註二)的衣服太大,硬塞進制服內。連續穿幾年的制服變短了,內長外短非常不搭,長褲變成七分褲。她沒有人照顧指點,總覺得穿著邋遢。
有個要好的同學是模範生,穿著整齊乾淨,感覺老師比較疼愛同學,而她邋遢不被老師喜歡,更自慚形穢且自卑。
因為要做很多家事農事,她常請假,不能正常上課。小學三年級,有一次算數考不及格(54分),被老師用木板打,沒想到木板有釘子,打6下就被釘6下,滿手都是血腫大瘀青,憤而將成績單撕破。回到家裡,父親氣她考不及格又撕破成績單,摑了她一巴掌,並下令以後不准上學,學校也沒來關心,從此失學了。
她對自己沒信心,厭惡自己,甚至有自殺念頭。年輕時,若有四姐妹的合照,會把自己的像剪掉。
六、兄弟姐妹、綽號陰影
大姐麗英綽號「落褲婆」,因為穿著美援的大褲子常掉下來。大姐即發揮創意,也替妺妹取綽號,可惜不是好的綽號,反而造成負面心理影響。
她叫麗珠,小時候常流鼻涕,衣袖因擦拭而髒,臉頰通紅,被大姐取綽號「流鼻珠」;掉牙換牙時,又被取綽號「沒齒珠」。大姐或許沾沾自喜有創意,卻造成年幼的她心裡創傷,更肯定自己是最醜陋的。
二哥漢平,個子壯,很會吃,被別人取綽號「大闊平」;大妹麗玉愛哭,被大姐取綽號「愛哭玉」;小妹麗菊比較甜美可愛,唯一被大姐取好的綽號「消膏菊」,消膏可消炎止癢,替人解憂。
大哥漢民沒綽號,他從小乖巧懂事,受人稱讚;二哥比較叛逆,因此常被父親講評,更讓二哥心裡不平衡。
大哥小時候,最難以承受的創傷是在母親難產死亡、胎死腹中後,善後人員要求大哥親手將死胎拿走。大哥也因傷心過度得猛爆性肝炎,常常暈倒。
兩位哥哥自軍校畢業,在台灣從事軍職。祖母去世後,民國60年,她16歲,全家從金門沙美搬到台灣南港,她在南港的堂姑家幫傭一年多後,父親在中和開早餐店,全家搬到中和。
早上3點,她幫忙備賣早餐,然後在中和的德州電子公司上班。18歲時,父親生病過世,她就多做一份工作。早上7點到下午2點半,在德州電子公司上班,然後搭車趕到新店的通用電子公司上小夜班,約下午3點半到晚上10點半。
七、夫妻同心、打拚有成
她的大哥漢民與外子的二哥明呼是軍校同學,也是同事,漢民常到明呼家走動。有一次漢民笑著對明呼的父母說,他要養四個老婆,一個是自己的,其他三個是別人的。明呼的父母笑說,那就一個來給我們養吧!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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