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情懷,軍職師長恩情長 節選自《金門的女兒-陳素民80回顧》1
民國40年代,兩岸激戰,駐守在金門前線的十萬大軍,時時需要臺灣後方的物資支持和精神鼓舞。
民國39年2月6日,蔣夫人宋美齡關心戰士在金門備戰辛苦,缺乏康樂紓悶,親率勞軍團首次蒞金。
民國40年6月1日,聯勤在金門成立軍人服務社,負責推展敬軍、勞軍等事宜。駐軍在金門,單調、苦悶的軍旅生活需要大量的康樂,故除了島外勞軍團體的紛至沓來,島上駐軍康樂隊、克難樂隊亦蓬勃興起,為避免軍旅演藝的陽剛味太重,駐軍康樂常邀請一些金門婦女隊、校園學生上台同歌共舞,暱稱他們為「地瓜小姐」、「地瓜小弟」、「地瓜小妹」。
我的小學時期長達八年,比正常的學制多了兩年。歷經「后沙小學」、「湖前小學」、「私立太武小學」、「公立山外小學」。
我先在后沙村入學,未上完一學期,即遷來山外村。在山外重新讀湖前小學一年級,日行一里,有同學陳美玉、陳溢江、陳依煌……等。
私立太武小學讀三年,小三至小五,這是段重要的啟蒙時期!
民國47年(1958),古寧頭大戰後,國民黨軍隊大量來金。戰地金門,有許多的武裝戰備,也有許多的康樂活動。其中,「政工康樂隊」駐在山外,他們多才多藝,常常敲鑼打鼓,唱歌跳舞。也常帶孩子們歌舞,到河邊練聲樂、唱歌,欣賞表演藝術,大大打開了金門鄉村孩子的眼界。
後來,鄉里有識的老人請軍人協辦私立太武小學,招收學生近百人。還記得,那時的校舍有許多的克難:清理牛棚、馬舍為教室,用軍隊的肥皂箱為書桌,用空心磚為椅子,……。
三年裡,我們常隨著老師出外勞軍。我與同學陳大吉配對雙人對口唱,「送郎送到十里坡……」,一對小明星、小台柱。又與陳有望、陳碧賢、陳明蕊、陳昆乾、吳錦、陳玉旋……等等,又歌又舞,所到之處,風頭甚健。
三年裡,教育我們的阿兵哥、阿兵姐恩師多人,師長的疼愛讓人深感幸福。細數之:
陳以欣老師付出最多,他教音樂,既教唱歌,又作曲,也拉胡琴。他是流亡學生來臺入政工幹校,對大陸鄉間民謠記憶尤多,一一教導我們以度思鄉情懷。
錢守義老師最有學問,他是大陸的流亡學生,跟著校長跑出來,上地理課經常會畫地圖,上歷史課朝代年代熟悉,故事多,且左口袋歷史,右口袋地圖,隨時可掏出知識。
此外,丁再新老師、郭錫光老師教國文;田閩義老師、刁茂田老師教數學、公民……。
民國43年(1954),國民政府接收私立太武小學,公辦山外小學,因此,我是山外小學第一屆的畢業生。(「山外小學」後又轉型「金湖中心小學」)。
這一年,有二位恩師影響我至深!一為李沛老師,一為許永燮校長。
李沛老師是政工幹校美術系出身、時任軍長秘書,她教我們美術。當時女老師很少,女兵李沛老師的出現,帶給我們一種「女子當如是」的憧憬。後來,李老師移防臺灣,臨行前,她給我們地址,並勉勵我們:「你們一定要讀書,到臺灣來找我!」
許永燮校長也是大陸流亡學生,他教我們數學。我的數學成績特好,經常得高分,常得許校長的誇獎,校長喜歡以我的成績為標竿,要求學生:「陳素民能考多少分,你們就要考多少分!」因此,一些數學成績不好的男學生就會威脅我:「陳素民,不許你考滿分。」後來,一拿到數學考卷,「該不該考滿分」還真是造成我一些左右為難的小困擾,也讓跟不上成績的同學挨打了不少手心。
自小早熟的心靈,讓我很早就確定:「我的夢想在臺灣!書中自有黃金屋。」
長期以來,我默默地觀察著周圍的女子,觀察著僑鄉金門活寡婦的命運,觀察著戰地金門自衛隊女子的束縛。體會得在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社會裡,金門女子的一生不得不消磨在家事、拜拜、農耕、收成……等等勞務中,虛耗在無可奈何的逆來順受裡。
我喜歡外省老師們,他們幾乎個個「男」才女貌,有學問,有才藝,不是會寫、會畫,就是能歌、善舞,且對人生懷抱理想,勇往直前。
留在金門,我走不出種田、提點心、提籃洗衣…的宿命。
我要像李沛老師一樣,會教書,會畫畫!
雖然父親不喜歡外省軍人,說他們是:「過水鱸魚,舉頭無一片瓦,踏地無一塊磚,前程茫茫。」但我知道書中自有顏如玉。
小小年紀,我已懂得自己的分寸:「遵從父命,不與軍人談戀愛。」但也堅定心念:「我要離開金門,走出金門女子的宿命!走出封建制度下的生活!」
1958年,我於金門中學初中部畢業,正逢八二三砲戰。
錢守義老師不知怎麼知道我有赴臺的計畫,特地於某天晚餐時來家中。
入門時,長方形的飯桌上,父親正帶著四個孩子圍桌共餐。錢老師拿出一個信封,內裝已換成新臺幣的600元,先給父親看過,再交給我。用外省國語先跟父親打招呼:「老先生,我知道素民一直想讀書,這錢!借你女兒。」再轉頭跟我說:「素民,妳要讀書,一定要有錢壯膽,我借妳,將來有機會,妳再還我。」我心吶喊,老天呀!老師!您真好!您是佛祖!您怎會這麼好!……我的淚與飯合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