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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母節的感傷

發布日期:
作者: 吳家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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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母」一詞,對我而言,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稱謂,也是一個空泛不實的名詞。在我父母成婚之前,祖父與外祖父母皆已遠離人世,而祖母雖近在咫尺,卻因一水之隔不得相見,未曾喊過「阿公阿嬤」的我,似有所缺?近經大妹提醒:吾家祖輩,除母親略知一二,後輩全無所悉,乃利用閒聊之際,請示母親,以彌補這項缺憾!
父親健在時,只跟我提起吾家源自福建泉州新門外正延陵鄉,還有曾祖父母名諱「吳記喊、張笑」、祖父母名諱「吳序九、蔡(重重)娘」以及記不完整、順序顛倒的「吳氏家譜昭穆序」,詎料父親英年辭世,未及詳告即溘然長逝,我也愚不可及,不知追問父親,真是懊悔!
提起我的祖父母,母親雖然記憶驚人、卻所知有限,當年應是生活困頓、謀生不易,因而盛行海外謀生,左鄰右舍的男性一窩蜂去落番賺錢,祖父年輕時便跟隨兩位叔叔到印尼,還有兩位弟弟諱「序吼、序覽」也同行,一家男人都「跑光了!」期望日後衣錦還鄉、光宗耀祖,豈料「人有善願,天『未』佑之」,祖父勤奮工作,卻不幸被杉木重壓而逝,祖母時年僅廿九歲、父親也才九歲,父親胞兄諱「世全」伯父,後來也去印尼,留下祖母與父親,兩人相依為命,清苦度日。
祖母勤於農事,挑擔沿街叫買「粗尿」,每天凌晨一時起床,挑著沉重的菜往城裡兜售,三更半夜,天昏地暗,只靠一盞油燈綁在籃邊,藉著微弱光芒來照明,茹苦含辛,一手拉拔父親成長,教養父親做一有用之人。
怎知造化弄人,父親畢業之後,先在家鄉教了兩年,而後輾轉來金執教,豈料一水之隔、竟成永生分離,每逢佳節,父必流下思親之淚!母親深受感動,亦感同身受,平日節衣縮食,一有積蓄便透過南洋友人轉寄予祖母,直到祖母終老。對於素不相識的婆婆克盡孝道,母親孝行,足以感天動地!
祖母桑榆暮景,身邊未有子女承歡,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後經二叔公建議「收買」一女,寄名為伯父養女,即祖母之養孫女,與之作伴,也算是上天對吾家的一點彌補。
問起外祖父母,畢竟「己身所從出」,記憶猶新且鉅細靡遺,母親時而滔滔不絕、興味淋漓;時而悲從中來、淚水縱橫,讓我欲問又止,深感母親猶如一部活的史書,記憶往事歷歷如繪。
追溯外祖父,得從浦邊何氏宗族談起,何氏一族,同宗同源,詳而細分,仍有親疏之別,可分為大房、二房、五房、八柱、後柱、四口家……等支系,外祖父屬八柱,肅字輩,諱肅(忄存),與肅份、肅海、肅訓諸位叔公同屬之,在血緣上更加親密。
外祖父十五失怙,十八失恃,一脈單傳,在多子多孫的年代,引來三姑六婆議論紛紛,直指「何家到了這柱,大概要敗了!」膽氣橫逸的外祖父豈容家道中落,乃毅然決然典當「下田」一塊良田作為盤纏,勇闖新加坡打天下,年方十八的外祖父,能有這般魄力,真可說是英雄出少年。
越明年,略有小成,榮歸故里,改行從商,並與外曾祖母一手帶大的童養媳成婚且生下一女後病逝。這位「女娃」即是母親同父異母的大姊,後嫁下坑,也就是「下坑大姨仔」,圓面、細面都是我表哥。
外公後來又憑媒妁之言,相中海墘街一位陳姓佳人,也就是我的外祖母,婚後生了五男二女,依序名諱為玉輝、玉湖、玉昆、水源、水發五位舅父;兩女是姨母與母親,兄妹八人都不直呼外公為「爸爸」,改稱「二叔」,母親說是因為「貴氣」避諱。
所謂「爸母疼細囝」,母親一出生便是外祖父母眼中的心肝寶貝,皮膚白皙、討人喜愛,不僅父母「疼仔入心」,也深得兄姊疼愛,單名「糖」字,其來有自,祖母常暱稱「糖仔囝」,並說:「阮這是黑糖」,故意用倒反修辭來顯示心中的疼愛。
母親幼年就讀鶯山小學(何浦前身),外祖父每見她與人賭四色牌時,經常笑呵呵地立旁觀戰,一手甜粿、一手茶水,並將「賭資」塞進口袋,意味著「跋輸無要緊,恁老爸有錢」,溺愛之情,可見一斑。加上日軍來犯,最後落得中輟局面。
外公一家人本住天降螺仔夫婦之舊居(一半自宅),生下母親之後,在外公能力所及下,理出一片菜宅為建地,蓋了新屋,即現在住家坐落之地,因此,全家認為母親是福星,帶來起厝好運,可說雙喜臨門,對母親更是疼愛有加!
俗云:「生理囝僫生」,然外公卻是一位典型的生意人,頭腦靈活、口才一流,經營雜貨店,並自大陸批發建材,也趕「時髦」兼營鴉片,當年尚未嚴禁,吸食者比比皆是,外公也不例外。後來聽說日本人來了,要抓去驗尿、要砍手砍頭之傳言,外公驚嚇過度,也成其日後「致命傷」!
外公也是一位遠近馳名的公親老大,能言善道且具公信力,因而近則六甲一帶,遠至西園、官澳、陳坑、下坑諸村落,只要是鄰居吵架、家產爭端、鬧離婚等事件,就會不遠千里僱騾來聘請,外公一抵達,在了解始末後,「三鋤頭、兩畚箕」地立即化干戈為玉帛,我聽了也感神奇,難不成外公是「包青天」轉世?事後還會送來雞鴨或農產品答謝,外公清廉自持,一一婉拒,真是位「清官」啊!
外公生性慷慨、樂善好施,僱人在螺仔住家的門口鑿一水井,井泉豐沛、井水清冽,除為己用,也造福鄉梓。
昔日流行早婚,三舅父尚未弱冠成親,母親年僅及笄,外公便迫不及待找相士為母算命,算命仙說:「跤踏手踏,鞋袜在跤」,以前窮人都打赤腳,表示母親日後有鞋有襪、衣食富足,是好命之相。又說:「無爸無母通伴池(借音)」「自己騎馬自己喊路」,意即會在父母去世後才結婚,會是一位夫人。母親聽後憂喜參半,對於後兩句始終耿耿於懷,日後果真應驗。
外祖母沉默寡言、忠厚老實,姨母個性即其翻版,連身高面貌也極為相似。外祖母單名「換」,故而一家人從不提「換衫」二字,改說「脫衫」避諱,真是重視孝道的家庭。
俗云:「公嬤疼大孫」,似乎天性。後因管教方式起爭執,纏足的外婆站立不穩,以致一跌不起,臨終前夜,似乎預感大限將臨,抱著母親說:「糖仔囝,今晚睡在我腋下,不然以後沒機會了!」果然一語成讖,嗚呼哀哉!與外公相隔三年先後離世,小外公三歲的外婆,同樣得年六十三,留下未婚的母親,可憐的母親三年之內失去雙親,哀痛欲絕,數度備妥繩索欲求自縊,幸有三舅父跟前隨後,才有我們兄妹五人的誕生。
記得年幼時,三舅父的住家即是外祖父一手建造的第一代住宅,為一層樓平房;到了民國五十六年,四舅父自越返鄉,見老家破舊不堪,匯錢三十萬加入改建成兩層仿古洋樓;到了民國九十七年,我的表兄弟及表姊補償金合資改建成三層樓房。
如此推算,大約每隔四十年左右改建一次,若以外公當做第一代,三、四舅父第二代,表兄姊弟第三代,一代更新一屋,也加高一層,樓房愈蓋愈高,睥睨浦邊洋樓群。不僅家道未敗,而且後代子孫,遍及臺、金、加、越各地,開枝散葉、枝繁葉茂,外公若是有知,定感無比光彩與欣慰!
祖父母節是一個深具意義的節日,提醒我們要重視親情與孝道,並培養尊老親老的態度。在此佳節前夕,追懷素昧平生、命途多舛的內外祖父母,在敬悉怹們悲慘身世之後,內心沒有喜悅,只有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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