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存在字典的記憶
我生平擁有的第一本字典是從香港帶過來的,上海印行的「新字典」,精裝本,好像是民國27年出版,來源不詳。
這本字典幾乎沒用過,因為裡面沒有注音符號,來台後學校講國語,對我這個廣東仔來說,簡直是雞同鴨講,直到父親買了一本字典給我,國語課纔跟上了進度。其實受益最多的是導師為班上訂了一份「國語日報」,字的旁邊都有注音符號,不僅學到拼音,而且從字句中了解字詞的用法,一年後我竟然在該報嘗試投稿。
50年代的小學生未必人人都買字典,因此「國語日報」出版的字典經常是學校的獎品,得到的人感到很珍貴。升上初中,發現有些字找不到,那時每學期都參加作文比賽,最後我在北投火車站的「文友書局」買到一本厚實的「辭彙」,是大中國圖書公司編印。它不僅字數多,而且附有我國和世界大事年表,以及歷代年數表,非常實用,翻閱了30多年,直到內頁脫膠,我纔將它束之高閣。
當兵前我收到一份貴重的禮物,是台灣中華書局出版的「辭海」(上下兩冊),一位鄰居送的。這個朋友隨母親改嫁搬來眷村,讀完國小就在印刷廠當排字工,努力自修升到領班,下班後去補習英文,持之以恆,我和他維持了十幾年的友誼。某日在路上遇到他,說母親倒會不告而別,他和繼父為了還債,祇好把石牌的房子賣掉,不久和妻子遠到美國謀生,再也沒有音訊,我很懷念這個好人。
開始學英文時用的是遠東書局梁實秋主編的辭典,每隔幾年就換一本字數較多的版本,因體積太大,乃改用吳炳鍾編的大陸簡明英漢辭典(聖經紙),便於攜帶,這本辭典在美國伴讀4年多,對它相當有感情。我畢業時,指導教授將借給我的韋氏大辭典(Merriam Webster Collegiate Dictionary)送做紀念,是美國最普遍的版本。回國後的第二年,我發現開始看小字很吃力,原來已經到了要配老花眼鏡的年紀。
梁實秋和吳炳鍾都是英語教學的大師級人物,前者為哈佛大學的哲學博士,曾經擔任過國立編譯館的館長,後者畢業於輔仁大學化學系,雖非科班出身,但英語造詣不凡。孫立人擔任陸軍總司令時,曾經向清華留美預科的同學梁實秋借調吳炳鍾為英語秘書,以及美方事務的口譯,官拜上校。因這兩本辭典受益甚多,名人軼事也略知一二。
為了工作的需要,我很喜歡收藏分門別類的字典,林林總總,幾年下來買了不少有關醫學和科技的工具書,後來更大手筆購買大英和大美百科全書,一時汗牛充棟,自給自足。沒想到90年代電子字典已淘汰掉「快譯通」翻譯機,紙本的字典甚至淪為廉價書攤的盜印品,用Google查中英文變得快速,以前買的書幾乎被打落冷宮。
然而,不可忽略中華文化之精深博大,出現過世界上最早的字書。東漢和帝永元11年起,學宮之長許慎共耗費了21年的時光,編成「說文解字」,以540個部首排列,收集萬餘字,為日後字典的藍本。大清康熙55年,文淵閣大學士陳廷敬編纂「康熙字典」,逾6年完成,共收錄4萬餘字,音義瞭然,科舉應試皆以此為範本,檢驗錯別字,其影響所及,也傳入朝鮮和東瀛。
這兩部瑰寶流傳至今,可謂文字歷史的豐碑。以前老師教導讀書必須勤查字典,博覽詞藻成語,方能寫出文情並茂,語意通順的佳作,故學生不可不用功學習造句,聚沙成塔。從此查字典學新字新詞,成為我寫作的習慣,不識的必做筆記溫習,寫作也偏好同義字的穿插運用,免得文句流於平淡無奇。
古代自倉頡造字,源遠流長,惟字體的筆劃有少有多。民國24年8月2日,國民政府曾經公佈一批簡體字,共有324字,但遭到學者反對,旋即廢止。一位高中同學曾經在福建讀過書,不小心就寫出簡體字,我們稱他為「紅衛兵」。原來中共在搞文化大革命時創造了兩千多個簡體字,蓋以切割偏旁為字,有的簡化得太離譜。
在美國讀書時認識一些受老教育的中國訪問學者,彼此冒大不韙,交換兩地的報紙看,是我辨識簡體字之始,後來為了閱讀彼岸的科學期刊,我乾脆買一本繁簡對照的字典。中共進入聯合國後,大大方方使用簡體字,星加坡亦如此,在意識型態的言論撻伐下,正統文字之爭,迄今仍餘波盪漾。不過我和中國朋友都有共識,書法之美;唯有繁體字,纔能表現出它的佈局和氣勢。
剛開始教書時,經常打電腦出錯,有些字因唸錯注音打不出來,非常懊惱,於是買了一本「辭源」放在書桌旁,多翻找幾次就加深了印象。有人說何不使用電子字典?回答是從字書裡尋找,比較有古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