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基地最珍貴的收穫
不知幸或不幸,服兵役的這段時間,我經歷了一段比較完整、循序漸進的戰車排排長養成過程,大致分成兩個時期:前半段是受訓,包括入伍教育兩個月,分科教育四個月,然後掛階少尉,此時在培養裝甲兵的本職學能;後半段是下部隊,包括我們戰車營的「專精管道」兩個月,以及「下基地」三個月,這是在累積裝甲兵 的實務經驗。
「專精管道」是下基地前的模擬考,複習裝甲兵的本職學能,由營上自訓自測。「下基地」則是驗證部隊戰力的期末考,由陸軍測考中心的裁判官來打分數,共分成五個階段,第一階段的「普測」是營區裡的指定項目測驗,驗證專精管道的訓練成果,算是單純的熱身賽。
我有個筆試項目是「射彈修正」,比較接近砲兵專長,需要一些計算。我在裝甲兵學校沒學過,而且下基地的任務繁重,忙碌到沒時間找資料來看,所以打算直接放棄這一科,到了考前五分鐘,連長發現我竟然完全沒準備,以為他會罵我,結果沒有,連長趕緊塞給我一份資料,用剩下的五分鐘教我「射彈修正」,而且很認真教我,希望我能考過--可惜我沒有考過。
但是,連長的舉動讓我有點驚訝,我想不應該這樣放棄自己,所以在補測的時候全力準備、狂背解題公式,結果考過了!當初覺得很難的項目,還好連長沒放棄我,才讓我完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下基地期間,接到任務的第一反應經常是:「太難了!這根本不可能嘛!」但從這件事讓我明白,即使面對不可能的任務,還是要永遠抱著希望,盡一己之力,但求無愧於心。
進入第二階段之後,我們部隊要開戰車到湖口台地,進行多場地、多項目的綜合測驗。第二階段的「連教練」,由連長指揮全連戰車從事行軍、攻擊與防禦。第三階段的「營教練」,往上提升一個層次,由營長指揮全營戰車進行戰鬥任務,還有四天三夜的野地宿營,晚上睡在帳篷裡,而且無法洗澡,結束後回到營上,每位弟兄都蓬頭垢面,狼狽不堪,我在鏡子看到自己也嚇了一跳,這是我覺得下基地最苦的階段。但這兩個階段只是動實車,還沒打實彈。
第四階段的「戰術測」,要按照劇本處置各種戰場狀況,也是為了下個階段的「戰力測」進行準備。這個階段的重點是打實彈,讓我們熟悉各種建制武器的實彈射擊,更重要的是做射擊規正,確保戰車砲跟車上機槍可以「瞄到哪裡、打到哪裡」,把誤差值降至最低。到最後,第五階段的「戰力測」是整個基地的重頭戲,沿著指定路線處置各種戰場狀況,動實車也打實彈,考驗裝甲部隊的整體作戰能力,並以實彈射擊的分數決定成績。
打個比方來說,第一階段的「普測」,考的是武器裝備的記憶題、操作題,第二階段「連教練」之後,從實車到實彈,再提高難度到實車加實彈,考的是模擬作戰的情境題、狀況題。所以下基地後,連長總是灌輸我們一個觀念:「這是一場不流血的戰爭!」
戰術測的最後幾天,少將旅長來視察我們的受測狀況,他臨時宣布因為場地因素,「戰力測要延後舉行」。我心頭一驚:「居然打不到戰力測了!」因為我即將退伍,戰力測一延期就打不到了。
我的心情相當矛盾,既欣喜又失落。欣喜的是突然間卸下心中的大石頭,因為戰力測打實彈的難度高,又有危險性,沒想到這一切的壓力頓時解除。失落的是整個排長養成的過程,從入伍、受訓、下部隊到進基地,已經過了九成以上,做了這麼多的準備,吃了這麼多的苦頭,就像是打電動一路努力過關斬將,只剩最後一關的大魔王。我已經做好準備,也有信心打敗大魔王,突然間就被「國軍ON LINE」強制登出,再也打不到大魔王,這是我服兵役期間的最大遺憾。
有人質疑,國軍久訓不戰,是否真有戰力?雖然部隊幾十年沒打過真正的戰爭,不過下基地的經驗讓我體會到,下過基地的部隊,基本上就是有戰力、能打仗的軍隊。國軍各部隊定期進基地,驗證本身戰力,就是不斷提升、維持軍隊戰力的方式。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當然也是最後一次)下基地,當初面對這個挑戰,感到眼前一片茫然未知,過程有點像拼圖,在每個階段會拿到幾片拼圖,包括指揮戰車在湖口台地機動、各種建制武器的實彈射擊、在野地宿營以及處置各種戰場狀況,都是一片片的拼圖,透過這些拼圖,逐漸拼出整個戰場的全貌。雖然整個基地訓練與測驗的過程相當艱苦,但吃苦的背後都有其意義,都是為戰而訓、為戰而測。
在基地期間的這些經驗,讓我大略知道戰場全貌,也磨練出我的抗壓性。雖然沒有打到戰力測,但在下基地的過程,讓我培養出足夠的信心迎向未來的挑戰。我沒有遇過槍林彈雨的真實戰爭,沒有見過血肉模糊、屍橫遍野的殘忍情景,但我知道面臨龐大的壓力,如何臨危不亂,沉著以對。對於複雜又混亂的狀況,如何掌握方法,以一套具體的工作流程來解決問題。面對從未見過的狀況,如何從已知的經驗,推向未知的挑戰。
勇於面對未知的挑戰,這是我下基地最珍貴的收穫。這需要一點經驗、抗壓性以及工作方法,還有冒險犯難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