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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歸鄉萬縷情

發布日期:
作者: 凌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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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繁花落盡終是空,落葉歸根,幾度夢回故鄉,總是不如歸去的鄉音跫起。

一封封催促回金門的信,如雪片般飛來,隨著年華老去,身軀已漸佝僂,微顫的手拿著家鄉寄來的信,就愈加顫動,總是有些瑣事纏身,讓他分不開身,雙親曾日盼夜盼望子早歸,唯因抗日戰爭時局不許,好不容易盼到抗戰勝利,不久又是兩岸烽火阻隔,更是遙遙無歸期。孰料人生無常,譬如朝露,那一年竟先後接獲雙親崩逝的電報,海天相隔、時局不許造成無法親自送終的錐心之痛,魂牽夢縈,雲海遙祭,哀悼追思無限,淚眼朦朧間再也止不住潰堤的淚水,久久不能自己::::。

遠颺異域

  父母在不遠遊,但是歷史的宿命,生命的偶然,卻造成他年少時即落番南洋的際遇,也祇能歸諸於冥冥中的命定,在漫天烽火戰亂的日據時代,日本強徵騾馬及民伕載運軍需裝備,抓伕到大陸、到南洋上火線當砲灰,金門四處荒瘠赤貧,時局不好,日子雖困窘,但總是很踏實的活著,活著總是希望,一旦被抓伕投入凶險的戰場,將生命交給不可知的未來,就像風中的蠟燭,隨時會熄滅,所以在雙親哽咽的淚水及親友的祝福聲中,拎著簡單的行李,匆匆轉往廈門搭船遠赴新加坡依親。

將近一個月孤蓬萬里征的海上航行,終於到達了新加坡這完全陌生的國度,還好大哥、二哥早先一步來此發展,在航運業小有根基,三兄弟異鄉乍相逢,真是驚喜交加、激動莫名。兄弟同心齊力辛苦經營十餘年,總算闖出自己的一片天空,有了屬於自己的貨船,不再過寄人籬下的日子。

世事滄桑多變,天有不測風雲,一件偶發的海難令人措手不及,船翻覆了,船員部份獲救、部份滅頂罹難,後續人貨的理賠,弄得人仰馬翻,那些處理船難善後夢魘般的日子,真有如世界末日,最後以瀕臨破產的狀況結束了一切,也揮別多年努力的心血結晶,就像一波不經意的巨浪翻騰襲來,潮起潮落霎時即將一切沖刷殆盡,三兄弟又回到一無所有的原點。

世路迍邅,現實的人生有起有落就是這樣的殘酷無情,是不如歸去抑就這樣異鄉浪蕩過一生呢?陷入天人交戰的長思,幾度午夜夢迴,縈繞腦際揮之不去躑躅難決。

在家鄉受教育本屬不易,讀了幾年私塾,中文勉可派上用場,英文、馬來語可是一竅不通,但日子總是要過,高不成也只能低就,在碼頭賤賣自己的勞力過活,原以為只是一時權宜之計,沒想到就這樣磨蹭了一生,並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且歸化為新加坡籍,日子得過且過,勉可溫飽,遑論光宗耀祖、衣錦榮歸故里,而歲月真是不饒人,只見馬齒徒增、耳鬢漸白,轉眼間已是年近古稀,真有少小離家,老大胡不歸之慨?每思忖及此,曾有千百次想回家省親的衝動,但時局不許,後來時局許可,已是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愴痛,強烈的回家誘因也已消失了。

人真是如滄海之一粟,在歷史的長河裡流淌,可悲的是人只能隨波逐流,隨著歷史洪流浮沉、出生、生存、逝去、幻滅::::。

人生的每一步都像下棋一樣,一步錯滿盤輸,棋落下後更不能悔棋,因為人生不能重新再來過,如果有來生是否還會選擇到異域新加坡闖蕩?雖然早已適應新加坡的生活,可是內心深處總感覺像失根蘭花般的空泛飄零,一股思鄉情懷始終隱然深藏,深深牽繫著多年漂泊驛動的心。

萬里歸鄉

  那一天心血來潮拍拍抖落信件上的灰塵,信手拆開最近寄來的一封信,信中提及三嫂近來身體不適,三哥英年早逝,祖先遺留的田地一直由其代管,希望有生之年能將田產做適當分配,如果只是返鄉看看,倒是不急,但是涉及到祖先田產,若未適當處理,難免引發後人的無謂爭執,思索至此,也該是慎重考慮返鄉的時候了。打定主意後,便與大哥、二哥協商田產分配問題,因他們年事已高,不適長途跋涉,田產之事就委請他與三嫂全權處理,就這樣他踏上了歸途。

當飛機飛臨金門上空時,往下俯瞰如獅狀的金門島,闊別半世紀的家鄉已映入眼簾,緊繃的心弦隨著飛機抖動也有著一股莫名的忐忑,不自覺間熱淚亦已盈眶,是百感交集的淚水或是返鄉喜極而泣的喜悅,他也分不清了,從離家時的毛頭小伙子到返鄉時的垂暮之年,歸鄉路雖咫尺天涯,但卻蜿蜒崎嶇整整走了五十年頭,不僅見證了世局的動亂,也更見證了人生的悲歡離合,回家真好,不是嗎?因為家是遊子的避風港,永遠像母親般張開雙臂撫慰歸來的遊子。

  戰地烙印

  飛機終於平順的降落在尚義機場,睽違了多年的歲月,能再度踏上金門芬芳的土地,真有無以名壯的激動與感觸,在通關出口處三嫂及侄兒已經佇候許久,眼光正四處搜尋,在目光交會時的一霎那,已道盡親友間久別重逢的驚喜,雖然時光在他們臉上鐫刻飽經風霜的歲月痕跡,還好三嫂往日的模樣仍依稀可辨,沒有尋覓等候的延宕,即由侄兒驅車返家。

沿途花木扶疏,綠蔭夾道,筆直的道路、兩側的路燈,沿途迤邐展開,真是不可置信這是自幼生長的地方嗎?舉目所及的景象是全新的視野,曾試圖尋找年少歲月裡潛藏的模糊記憶,卻找不到一丁點昔日的蹤影,家鄉變了,變得像是異鄉般的陌生,也許這就是時代的遞嬗吧!

往昔狂風朔野、黃土飛揚不再,家鄉的建設真是一日千里,高樓大廈鱗次櫛比,雖比不上新加坡的現代化風貌,但也在成長蛻變中。地物地貌經過軍管的佔用,已不復當年景況了,處處均是碉堡林立等各種軍事遺跡,訴說標記金門戰地的身世,卻也是金門無可避免的歷史宿命,原來家鄉也跟他的命運一樣,不由自主的在歷史洪流裡流淌浮沉呢!

回家後,迫不及待在雙親的神主牌位前,拈上一炷清香,隨著裊裊上升的煙霧,陡然一陣心痛,多年的孺慕思親情懷再也無法壓抑,終於得以放聲痛哭宣洩,離鄉背井數十年,最耿耿於懷的是雙親見背迄今始得靈前祭拜,總算得償夙願重返家園。

記憶中的瓦房故居,已不復存在,因曾毀損於戰火且年久頹圮坍塌,故原地拆除改建為鋼筋水泥結構的透天厝,似乎也意味著家鄉走過從前。隨著時代巨輪的前進,正由落後走向進步,不是嗎?

  浴火重生

  回家的日子裡,尋覓過往,踱步鄉里,拜訪親朋故舊串門子變成他的最愛,因為有塵封已久舊時的共同記憶語言,有久別重逢後百感交集的喜悅,在促膝長談把盞言歡中訴說重現的往事,陸續拼貼填補了離金歲月的空白記憶,也勾勒出昔日金門浴於戰火浩劫的輪廓身影。

回家鄉後久久不能釋懷的是田園荒蕪,務農人口的日漸凋零,人口外流依舊,舉目所及滿山遍野儘是荒煙蔓草,走進田裡,但見芒草過腰,感慨萬千之餘,心底不禁吶喊田園絕不可拋荒,有朝一日,將重建田園歷史風貌。

考量此行最主要目的係處理分配田產事宜,便與三嫂及姪子們磋商後迅即敲定了各房的田產,並約定不得任意敗壞祖產,讓先人蒙羞,事情至止總算有了圓滿結果,隨著護照簽證時間的到期,即使離情依依萬分不捨,也不得不返回僑居地,結束了契闊五十載後的第一次返鄉之旅,而回程行囊滿載土產與載不動的濃郁親情與鄉愁。

  尾聲

  人生幾度秋涼,迢迢關山萬里,終是天涯過客,還是不如歸去。

百年浮生歲月匆匆,白雲蒼狗,世事一場大夢,有訴說不盡的悲歡離合,尋尋覓覓,過盡千帆皆不是,無非過客,異鄉滄桑生活,就像飄零的落葉,葉落歸根,情繫鄉土總令人無法釋然。

前幾年相互扶持依靠的老伴過世了,一對兒女也已長大成家,在了無牽掛後他選擇了歸鄉,雖受限於出洋客的華僑身份,每半年要像候鳥似的返回僑居地辦理簽證,但他樂此不疲,因為他回家了,回到永遠溫馨滿懷魂夢相繫的家鄉懷抱;老家有他的兒時歲月印痕及美麗憧憬,他要再造往日的田園風光,以這餘生去追憶填補逝去的歲月。

自此他恍若重回往昔日出而作的時光隧道,每日獨自荷鋤迎著晨曦上山耕作,天亮了,迎著清晨第一道曙光,陽光依然亮麗;他眼眶裡似乎閃著亮光,他看到了希望,也看到未來的光明遠景。

寫于九十四年七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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