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這是一位五十三歲的金門母親有生以來第一次投稿，卻也是一次痛澈心扉的人生書寫，寫給她剛去世的八十三歲老母親，一篇來不及遞給老母親看的心情故事，雖然沒有華麗文藻，卻字字辛酸，道盡飽經戰亂的金門母親，悲情的宿命。

阿娘，我送您。

送阿娘走的那天，天空下起綿綿細雨，是阿娘的目屎？還是阿娘的不捨？

雖然心中萬般不捨，但不孝女還是得送您最後一程，望您好走：：：。

自從台灣接您回來，大部份時間，您都在醫院裡度過，每次去探望您，您總是靜靜的躺在病床上，有時輕輕叫喚您，您還會睜開眼睛看一下，女兒知道您是力不從心，無法好好看看我，和我說說話。對您的離開，女兒雖然不捨，但對您來說，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出殯當天，早上晴空無雲，直到送您火化時，天上突然下起雨來，我知道是菩薩憐我，知我縱有淚水也洗不掉失去阿娘的傷痛。感念觀音菩薩慈悲灑下楊枝淨水，為阿娘您洗去塵埃，引您往生西方極樂世界。

想起母親一生命運多桀、坎坷，自小就送人做養女，從沒受到父母憐愛，長大成人後，嫁為人妻，卻又遇人不淑。丈夫整日吸食鴉片，完全不顧家庭，隨著大姊、二姊相繼出世，本就三餐不繼的日子，更是捉襟見肘，有一餐沒一餐的。

村內有些阿婆常說：「阿例啊(母親名諱)！妳若餓死在家都沒人知：：：。」因為娘家住金城，母親不懂種田，而且上無叔伯、下無兄弟，又有二女嗷嗷待哺；就在大姊、二姊五、六歲時，夫君也學人家下南洋，從此斷了音訊，沒有隻字片語寄回家中。

大陸變色，國軍退守金門，家無男丁，孤兒寡母，房子被國軍佔據，也因此，母親結識生父，當時生父是位軍醫官，村內人都稱他為周醫官，當時政策不定，國軍調防頻頻，生下我還未滿四個月，父親的部隊又要移防台灣，當時父母二人心急如焚，在法律上，母親沒有和原配離婚；在情理上，又有大姊、二姊及堂嫂規勸她要顧及陳家香火，母親在種種無奈下，最後選擇留在金門陳家，周醫官，我的生父，被迫隨部隊遠行，成了斷線的風箏，一輩子無可彌補的遺憾。

阿娘，我知道您一直覺得對我有愧疚，阿娘，您應該知道，女兒從未怪您，這是我的命，女兒心疼阿娘，常常無語問蒼天：「為何讓我阿娘一生受此折磨、吃盡那麼多的苦」。

雖然母親不識字，卻時常教我為人處事的道理，自我懂事以來，母親從未道人是非、說人長短，更不會與人結怨，記得民國七十三年時，金門地區發生有史以來最大的金融風暴，母親賴以維生的一點小錢也受到波及，她原是把錢寄放在山外薛姓商家，但黑心老闆竟然欺騙不識字的母親，將原本寄放的現金借條變換成五╳茶行的芭樂票，還帶母親去向五╳茶行討債，當母親看到被債主打得滿身傷痕累累的老闆娘後，再也不忍心開口談錢，當時母親還幫她擦了藥後才回家，直對我說她好可憐，最後這筆錢也不了了之。

還記得，小時候，家後面住著一戶李姓人家，李姓女主人很不友善，對我母親總是沒好臉色，那時大家養的家禽都放逐在外，我家的雞只要跑到她家門口，就會被她用扁擔打傷，所以我們家的雞不是跛腳，就是落翅，而她家的雞也同樣會跑到我家門口，有一次我也氣得想打回去，但母親勸我說：「畜牲面發毛，牠又不懂，何必呢？」母親待人總是如此善良。

母親的教誨，女兒從不敢忘，您在天之靈，不要掛念女兒，女兒全家都好。如有來世，我還是要做您的女兒。

天空，又下起綿綿細雨，那是我的目屎，也是我的不捨。(本文稿費捐大同之家安老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