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懷莊幼康老師
敬愛的莊幼康老師,離開他一生所摯愛的學生,已經滿三年了。
莊老師誕生於民國元年,在三年前的今天(三月三十日),了無遺憾的走完了他多姿多彩的一生,那一年,他是九十一歲的高齡;九十一歲,雖然可算是長壽,仍然百般不捨。
我是在民國五十五年,進入金湖國中就讀的,國二時,有機會讓莊老師教到歷史和公民與道德這兩門課,上課時,由於莊老師的鄉音很重,班上的同學,絕大部分都聽不懂他講的話,儘管如此,仍無損於我們這些老學生對他的懷念,因為凡是他所教過的學生,幾乎很少書法寫不好的,理由無它,那都是因為我們有一位人人聞之色變、素以嚴格出名的老師。
依稀記得,他剛教我們公民與道德時,甫上第一堂課,就給我們下馬威,他意有所指的說:「國歌,你們天天都在唱,可是你們之中,有誰能從頭到尾,一字不漏、一字不差的把它給全都默寫出來?」坐在下面的同學,頓時,一片鴉雀無聲,就沒有一個人,敢大聲的說他做得到的!
接下去的那一節公民課,甫一敲上課鈴(那時,還沒有較貴的鐘可打),他就把預先準備好的草稿紙,一一發給我們,二話不說,就要我們默寫起國歌歌詞。這下可糟糕了,只聽見一句句隱隱約約、令人肅然起敬的國歌歌聲,此起彼落,還有許多人,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考試而心急如焚,放眼望去,盡是一個個愁眉苦臉的身影,有的擠眉弄眼、有的搔首弄姿、有的害怕得不自主的露出近乎求饒的神色、更有的無奈的直盯著三板直看,竟不知如何是個了局?
莊老師見我們個個一臉無辜的樣子,待他慢條斯理、一排排的把「考卷」收齊後,就煞有介事的下了一道「聖旨」:「以後上公民課前,都要先默寫國歌歌詞,一直默寫到全班完全正確為止!」此後,每當上莊老師的公民課前,「惡補」國歌歌詞的同學增多了,因為大家都不願意當那個「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的大頭鬼,更不想成為害群之馬或遭人數落的眾矢之的。猶記得,是兩個禮拜不到的時間(當年,每個禮拜只有兩節公民課),大家都乖乖的把國歌歌詞,工工整整的默好呈上。
提起老師的書法,可以用「剛毅猷勁」四個字來概括,一如老師的個性一樣,只要學生不聽話,他常常就會發脾氣;「老湖中人」幾乎都記得老師教訓人的嚴格,不,應該說是嚴厲;所以,只要是那些存心偷雞摸狗,想矇混過關的同學,沒有一個不被當場揪出來,並立刻遭到悲慘修理的。
老師習慣用長長的藤條教鞭,來修理不乖的學生,當年的湖中(即現今的高職校區),四週還沒有甚麼高大的遮攔物,當年,除了幾棟教學大樓以外,偌大的校園裡,真的是空曠得可以,尤其是每當北風呼呼的吹著的冬天,老師威風凜凜的站在二樓的班級上課,那一聲聲「向上揚」、「向上揚」的鞭打聲,伴隨著一陣陣的、冷颼颼的強勁北風,向四週不斷的飄散,讓每位正在上課的學生,尤其是他任教過的班級,幾乎都要畏懼三分,不由自主的毛骨悚然起來,深怕下一個「受害者」或是「苦主」會輪到自己;現在回想起來,還常常令人不寒而慄!
金湖鎮的某一位退職里長,算起來是我的學弟,也是老師列管的學生;學生時代,更是被老師修理得很慘的一員,但是,他從來不怪也不恨老師;高中階段,他負笈台北唸書,每逢星期假日,不管有事沒事,就往老師的家跑;出社會工作以後,每到台北做生意或旅遊,只要一有空閒,一定陪老師去爬山。
聽師母說,老師從年輕的時候,就養成爬山的好習慣,這樣的興趣,一直維持到他八十八歲那一年,每一次,在爬山途中遇到山友,他們總是苦苦的勸他說:「莊老師,你都已經這麼大的歲數了,可以在家裡享享清福了,不用再這麼辛苦、這麼勞累了!」可是,老師那裡聽得進去,只要山友或學生電話一邀,他比誰都爬得要快!
國中時,調皮的學生幫老師取了個外號叫「北京仔」,因為,他的長相乍看起來,真的有一點像北京猿人的感覺,從此,這個綽號乃不脛而走,剛開始聽到同學對老師這樣稱呼,總覺得是大不敬,但是,調皮的同學,隨著年歲的日漸增長,呼叫老師的語氣,現在聽起來,總覺得越來越親切,也越來越有味兒了,總覺得那是一種尊稱,甚至是一種暱稱。隨著時間的推移,老師也習慣了,我寧願相信:這就是師生之間的絕佳默契吧?
依稀記得,國中畢業那年,我靦腆的把一本新買來的畢業紀念冊,遞到老師面前,請他為我留言幾句:老師不假思索的當即寫下:「每天多用水、多用紙,就是文明人!」我雙手捧接老師對我的勉勵,當時,仍不能徹底明瞭其中的深意;現在回味起來,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老師對我有所期許;不是嘛,現在雖然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但是,每天汲汲營營於功名利祿的,有誰真正的做到一個「文明人」最起碼的要求?說穿了,老師還是要我每天不要忘了練字,因為練字即練心、練性,真是三句不離本行啊!唉呀,老師,真是難為你了!
我還在柏村國小服務時,學校有一位董老師,時常跟我開玩笑,他常會說:「昨天,你們莊幼康老師來家庭訪問,這哪裡是家庭訪問,整個訪問過程,幾乎都是在說你們兄弟有多好、有多好!」原來,老師家訪時,喜歡以他教過的學生為例,偏偏我和二弟、三弟都讓他教過,而且,表現的也還算差強人意,所以,就時常隨口舉我們做話題,我想:他如此苦口婆心,無非是要學弟、學妹們,了解他「出言不虛」,比我們兄弟優秀的同學還很多,我們只不過是幸運的較常被提起或沿引而已。
最近這幾年,每當老師的紀念日,我都會去電師母致意;汪彩鸞師母總會跟我侃侃而談,她常說:「你們老師在世的時候,還常常提起他教過的學生,而你們兄弟,就是他最常提及的;因為他的脾氣很不好,甚至是很暴躁,在家裡也是一樣,孩子們都很怕他,但是,也都像你們一樣的敬畏他!」在電話裡頭,我時常向師母報告,老師生前對我的種種好處,說著、說著,我和師母竟都不自覺的掉下了感動的淚水來!
莊老師離開我們,已經滿三年了,我在想:凡是他所教過的學生,這一生,我想沒有一位忘得了他,雖然,他總是那麼嚴厲,嚴厲得幾乎不近人情;雖然,他總是那麼的堅持理想,甚至是桀傲不遜、卓犖不群,但是,他總能在每一個公開場合,毫不吝惜的誇讚學生的好,把每一個學生,都當作是一塊寶一般的看待,也難怪學生到現在還一直感念他。
老師,請您儘管安息吧!您教過的學生,並沒有給你漏氣,因為,在大家的內心深處,都有一種共同的聲音:這一輩子,能讓莊幼康老師教到,比中愛國獎券或是大、小樂透,都還要來得過癮!真的,還要來得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