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之光
我在美國念書的時候,選讀了一門美國小說課,閱讀書單裡有福克納的《八月之光》,那是我第一次真正閱讀福克納的作品。在國內時,雖然讀過夏濟安注解的〈熊〉,但那其實不是福克納獨立的短篇,這個森林狩獵故事,以文明和自然的對抗為經緯,並讓自然升格為神聖的象徵,出自《去吧,摩西》這部小說。《八月之光》雖不如福克納另一部經典《憤怒與喧騷》那樣充滿意識流手法,仍然是十分難讀,讀福克納的小說,要有吃苦的心理準備。
福克納所有小說大概都在寫他生長的故鄉美國南方的傳統小鎮,一切人事物都與美國南方有關,譬如《八月之光》的書名,即是指密西西比河八月中旬會有幾天秋天將至的跡象,氣候涼爽,天空中瀰漫著柔和的陽光,這種天氣只持續一兩天,這樣的天氣喚起福克納的遐想,以之為書名。如果不是福克納後來的解說,我們實在不了解何以一個阿拉巴馬未婚懷孕而離家出走的少女故事會名之為《八月之光》。
福克納的小說許多出以意識流,故事情節讀來似乎凌亂不堪,內容沉悶抑鬱,總是回歸到聖經的宗教性哲理,但在沉鬱中又有一種開朗,譬如長篇《當我彌留之時》寫本德倫一家護送親人棺木返鄉的旅程,途中充滿親情的試煉,家人之間互不諒解,但旅程終於走完,生命的嚴酷這時候似乎輕鬆了起來。這家人的旅程中,雖然充滿挑戰與試煉,但旅程畢竟有終止之時,一切也變得可以忍受了。正如卡夫卡說的,人最大的沮喪並非恐怖的強度,而是它的無休無止。因此如果旅程是有盡頭的,忍受也就有了限度。拉丁美洲著名小說家波赫士不願靈魂不朽,而希望自己死後是徹底的遺忘,大概是不願無止盡的忍受生命的嚴酷吧!
諷刺的是,福克納總以為,人是因為忍耐等諸種德性才成就不朽的,就如他在得諾貝爾獎之後的致辭:「我相信的是,人類不僅能忍耐而已,他也必將得勝。人的不朽,是因為他有靈魂,有著能同情、犧牲、忍耐的靈魂。詩人和作家的責任就是書寫這個,詩人和作家的恩賜,在於重新喚醒人的勇氣、榮譽、希望、尊嚴、同情、悲憫和犧牲這些人類昔日一度擁有的榮光,以幫助人成為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