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世界有你，一個世界沒有你，讓兩者的不同最大，這就是你一生的意義。──李開復
緬懷先人有許多方式。心理上的，形式上的，最重要的還是那段不能或忘的情感，而情感就像個匣子，一旦開啟了，嘩啦啦湧現的，竟是相濡以沫的點滴。
趁著農曆年前，和妻小去了趟殯葬所。層層林立的格位裡承載著各自不同的人生，看著熟悉的相片，打開一樣的小門，淡黃色的骨灰罈裡，有個平凡的老人。
對老岳丈的印象，僅是緩慢而沈穩；做啥事都慢慢的，並總不吝透著溫馨的笑容。或許是認識他的時候年齡已經大了，對我來而言，總兼具個父輩的言管、爺輩的慈愛。經常憶起他招呼我吃湖南老家捎來的珍貴「醃泥鰍」，不知道牠們是如何飄洋過海來到嘴裡的，只記得那香辣滑嫩的口感和那來自雲山萬里外的牽絆……
老人喜歡寫書法，字體還是筆劃最講究規矩、嚴整的篆體。橫、豎、粗細、迴圓都講章法，也都馬虎不得；偏是年歲大了，老眼昏花、手顫指抖總難聽人使喚，經常為了寫好一個字得遍覽群書，琢磨半天、歇息數次，或少有佳作，但其用心之深，著實令人感佩。老人更愛寫作，卻不輕易下筆，「所謂文章千古事。肚子裡沒東西，那有臉面拿出來現世？」。老人最最愛琢磨自己，「吾一生唯奉公守法、無愧己心而已」。
多數偉大的人都因為其不平凡的人生或不一般的成就，而老人的成就，卻是謹守本分的修持己身、把事做好爾爾。縱其手創檔案室，縱其以科學的方法造就後人查檔、留檔的便利性，縱其得在颱風雨夜發動家人搶救地下室的檔案文書，縱其是如是的盡心盡力，他仍然只是個平凡、不起眼的檔案管理員。少有人記得住他的功勞、苦勞，甚或是他的名字。
經常懷疑，一個凡人要是如何能去抵抗迷人的誘惑和牽引。南非黑人總統曼德拉可以對禁錮他27年的白人伸出友誼之手，除了其偉大的人格外，更有其促進黑人民主、改變世界的光榮使命，而像老人這般的無名小卒，其言行或不足以改變世界，窮其人生做正確的事，凡世或也能因他而有所不同。
古語有云：「天下熙熙，皆為利而來；天下攘攘，皆為利而往。」，名利主宰了多數人紛擾的一生，縱若回首時，盡是何苦來哉。從老人身上，至少看到了先輩讀書人的「節氣」；不爭先、不妄語，苟有利於人，成功又何必在己。有人常嘆其「未辨想」，但「取巧鑽營之輩又能否笑到最後？」猶記那粲粲無謂的笑談。在那小小的骨灰盒裡，佝僂的老人顯揚著巨大的人性。
一個人的真正偉大之處，或在於他能夠認識到自己的渺小；而在天堂裡，天使也只是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老人的平凡，一直猶如遠山上的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