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與廟
躲防空洞是金門人共同回憶,虔誠祭拜也是。
防空洞內,蠟燭一支,砲彈襲、地晃動,燭光上下晃,所有的臉忽暗忽亮,彷彿穿越陰、陽。陪伴我們度過砲彈威脅的防空洞越來越少了。如果我們早些想到,防空洞可儲養高粱酒,防空洞或能多留存一些。
我回老家,防空洞已不見了。防空洞必不想吸引怪手注意,而希望自己更暗、更無言。可惜它被時光看見了,它也被剷平。
昔時,它的兩條門柱長滿綠色青苔,猶如衛兵。洞穴不透光,我小時候看著它,始終覺得裡頭躲著笑聲,卻又強忍著,使得它,看來敦厚又喜感。躲在這樣的防空洞內,如同躲在一場玩笑中。或許如此,砲彈沒拿它「開玩笑」,我也存活至今。
彼時,防空洞自不知它未來的命運,而當我走出了它的幽閉世界,卻常常站在它崩毀的舊址,回想它以前的模樣。
防空洞越來越少,裡頭的故事卻越來越亮。陰暗潮濕的空間,被怪手鏟平,時間爬上去,踏之落雨急風、踩之野花蔓草,一切靜覷,洞,也早已不是洞。我無法忘記防空洞是洞,藏匿砲火追擊的村民,躲藏著另一種砲火。所有的洞既張開,又閉合。
我喜歡廟,小時候沒事,就混在廟裡。一樣的紅瓦,難道飛簷與鎮獸的不同,使廟內溫度比三合院低?還是廟內眾神巧連陰間,涼意實來自另個世界?不怕。接受我上香的眾神,有三太子。細小一尊,踩風火輪,威武氣勢,又現其大。
我愛躺在花崗石階,沁涼透心,通常無法這般悠哉,與玩伴喧鬧玩牌,賭博。籌碼是橡皮筋、汽水瓶蓋跟彈珠。沒有金錢,依然賭性十足。
我常想,中共砲火來,不躲防空洞而藏神案下,豈不更安全?
神管不了砲火,但給人一個夢。
真有人在打仗時躲進廟裡,希望神明保佑。神,真管不了砲火,但給人另一個未來。
公司在重慶南路。下樓,右轉可到總統府,左轉則到城隍廟,多年來,政黨輪替,公司所在的兩大地標,一個屬人、一個屬於神,依然靜默地,完成各自的允命。一次在公司後陽台,好奇後頭磚紅色的鐵皮屋底下,到底是什麼?透過紙錢焚燒的氣流,訝然辨出,那是城隍廟的後邊,隔著磚牆,與公司停車場對望;彷彿人跟神,拐了個彎,悄悄說話。
金門迎城隍是每一年的大事,有一回在台北城隍廟隆重舉辦記者會,李沃士縣長、王再生議長都出席,活動則由陳亞蘭主持。我乘隙蹓轉,禮敬城隍,注意到廟的匾額寫著「你也來了」。我呆了呆,讚嘆神的幽默。而此刻金門人在台北辦城隍,彷彿城隍跟金門人說,你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