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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誰牽手

發布日期:
作者: 吳鈞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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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孩子上學。幼稚園、國小跟國中。匆匆處理好早餐,我們牽手出發,直到國中三年級,他忽然長高了,跟我說牽手走路,很娘呢。
許久沒牽孩子了。以往,孩子總從斜後方伸手給我,而今長大長高,經常跨大步,走在前頭。我的後邊有個空洞。我跟上他。陪孩子上學時,我們在途中分岔,他就學、我上班;也到了分岔點,才鬆開彼此。
但現在,我們在家中就已分岔了。他國中畢業前,我們相偕晨行,我故意走快跟上,故意握他的手。沒料到手會生鏽,雖在鎖孔置放正確鑰匙,轉動時卻口夸啦口夸啦響。孩子也聽見了,輕甩手,震掉滿身不自在。
週三晚,定期與父母晚餐。返家時,孩子走在前面,身軀孤挺,彷彿花生芽,掙脫左、右兩個莢,挺立土夯中,迎風昂揚。我喚住他,可看見爺爺的手臂?父親曾中風,急救得宜痊癒,需服用通血劑,打散血液中的淤積。血管該老、該厚,卻變薄、變脆,碰撞之間,瘀傷輕易。
我讓孩子撥電話問候。我知孩子應答,沒聽到父親的,掛電話後我問,爺爺高興得說不出話?爺爺越說不出話,越要說,話聲混笑聲,爺爺到底說了什麼,就聽不清了。孩子訝異。他不知道,我聽的不是語言,而是習慣。
幾次看孩子走在前頭,常萌錯覺,以為是父親。我跟上孩子,彷彿跟上父親。我不牽父親的手。他的手用來播種、牽牛、持犁,在搶灘時,搬運糧食與砲彈。搬遷台灣後,父親搬磚鑿牆,回家後洗菜做飯。攤開記憶,我不曾伸出手,朝父親跑去。
許久沒牽孩子了,也想起從未握過父親。孩子幼稚園時,課後託父母照顧。有幾次,見父親張望巷口,等候娃娃車,神態專一,猶如忠心耿耿的隨扈。還有幾回,遠遠看見娃娃車停,父親接了孩子,笑得開懷,祖孫倆手牽手,走在前面,一老一少,話竟沒停。我也想起,很少跟父親聊些什麼。
我默默尾隨父親與孩子。
一個喊聲鏗然而至,「是等到了抹?」母親倚窗,從三樓窗台探出頭,朝長巷嚷;父親朝上,粗聲粗氣回說,「沒等到,是要按怎回去?」父親低頭與孩子說,你這個阿嬤,腦袋空空。「空、空,你聽有抹?」
我聽到母親的喊聲,便自動停下了。我知道窗台視角的極限。以前的我,也常在窗台,等候父親與母親,一個收工、一個下班,看他們一步一步,走進長巷。
我知道不走,母親就看不到我。我看著父親與孩子,走進公寓大門。公寓樓梯間,燈光乍亮。我聽到母親旋轉喇叭鎖,鎖頭開、拍搭響。拉開鐵門扣鎖,一聲晃咑,廳堂的光打往樓梯間,照得更亮。母親總是不說、不問,而微笑默默,看著從樓梯走上來的我、孩子以及我的手足們。
兩分鐘後,我走向父母家。抬頭,家裡的窗台內,光移流而下,咑咑落地,映著長巷。我循梯而上。循著幽暗中,映著光的通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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