瘂弦與金門之歌
「我們將走進歷史的盛夏/在鋼盔中煮熟哲學/自鐵絲網裡採摘真理/堅定如一顆準星/燃燒如一條彈道/我們等待戰鬥如同等待一個女人一個節日」。這是瘂弦的《金門之歌》,我自網路抄下給他,他說不只六行,有近五十行。「網路版縮水了,也許他們認為六行就足夠,用不著再囉嗦了!」這是瘂氏幽默。
瘂公不論走到哪裡,總是親切隨和、妙語如珠。在朋友家聚會,他看到主人牆上掛著十字架,問她常上教會口麼?主人答「沒有!」瘂公回應「妳是選擇直接跟上帝見面。」他自嘲自己信教屬於蔣介石模式-夫人信,跟著信,假裝信,假裝久了就變成真的了。
談起《金門之歌》的寫作背景,瘂公說那時讀幹校要到前線實習,正逢東山島戰役,當時年輕易感,將戰事看作一個神聖的行動,如同在等待一個節慶。「東山大捷其實打的是敗仗!」瘂公開啟記憶之河,與金門人談金門事,在異國他鄉,感覺特別親切。「因消息走漏之故,我的同學死了五人,被俘二人。」瘂公後來想去東山參觀古戰場,憑弔死去的同窗被拒,大陸說現在已成為海軍基地了。目前東山正在蓋紀念塔,可惜名單上沒有國軍,公說應該兩岸犧牲者都要載入,李福井立刻呼應古寧頭也該修建哀憫兩岸同胞紀念碑,瘂公點頭稱是。
瘂公住過沙美,民國42年當兵時住的夏坑房子今天還在,他對閩南式建築、民俗文化村、風獅爺、牌坊印象深刻,對金門的蒼蠅也「印象深刻」,說拿它沒轍。他最懷念鴛鴦馬了,新婚小媳婦回娘家或是情侶共乘,都十分具有特色,瘂公語重心長表示「有時一些小事不容易忘記,已變成地方標誌。」
我提起鄭愁予老師與他英雄所見略同,都對鴛鴦馬情有獨鍾,覺得詩意無窮。「愁予詩在我家是禁書,我太太不會背我的詩,竟會背愁予的詩…」,瘂公開起老友的玩笑,看得出這對老戰友的深厚交情。瘂公稱讚愁予老師是真正的天才,實至名歸。「你去愁予房間看,一片荒涼,因為他的詩不是來自書本,而是來自山水人物自然,大自然是他的書庫,就像李白杜甫,他們詩的來源是天籟。」瘂公得意地說,他第一個稱許鄭愁予的《錯誤》是首好詩,他在六十年代詩選上這麼說,以後大家才跟著說。隨後他又幽了自己一默:「有些詩人隨意創作的東西,原本自然而簡單,被人引為名句名詩,過度稱頌,久了詩人也會煩呢,覺得我有更好的詩你沒講。」我問他:「像《如歌的行板》?」他哈哈一笑:「那是我的蜀道難!」
詩與歌分不開,瘂公強調歌詞的領域寬需求大,鼓勵多舉辦最佳作詞比賽,得獎歌詞可以出專書,例如每年出版世界華人歌詞選,鼓勵大家創作,有一天歌不流行了,歌詞仍可流傳,這樣詞的水準會提升。他說金門文化底蘊深,不妨從金門島開始做起。而不論詩或歌的創作,瘂公認為感覺能力的培養比知識分析鍛鍊重要,要從生活中去感受。他舉林亨泰的《秋》為例:「雞/縮著一腳在思索著/而又紅透了雞冠/所以/秋已深了」,抓住剎那的感覺,有圖像也有意象。
瘂公的「溫度」,無論當詩人或編輯,或僅僅是這樣午后與後生小輩的談話,都能讓人感受到他的溫柔敦厚。「我們歌頌這島/….如此的壯大/所以我們必須愛它因為我們將成為不朽」,唱罷《金門之歌》,瘂公不忘說「我也是金門人,因為我到過金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