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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辭故園樹辭土

發布日期:
作者: 王學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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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矣,休矣,我欲乘風歸去,天涯何處,花落人亡兩不知。風災過後,滿目瘡痍,看著一株株老樹、小樹倒下,有的攔腰折斷,有的連根拔起,心有戚戚焉。
憶起多年前,曾有一位哲人對中年喪偶男子這麼說:汝妻是自己選擇要走的,切不必過哀。男子心想,妻是因病逝世,何來自己選擇之理,當下兀自傷心,並不多加思想哲人勸慰話語之深意。男子鰥居潛修佛法多年之後,盼求了悟生死之道未可得,某日,幽幽然嘆息道:十年生死兩茫茫,生命奧秘猶難解。或許,生死竟是自己選擇的,從靈魂投胎瞬間至死亡,人以為有命定,其實,造物主早已將自由意識交給了人,回想哲人所言,未嘗完全不可採信。
那麼,老家門前,這一株活了半世紀的老榕樹,想必是活累了。它竟然選擇在中颱不怎麼強勁的七級風裡,斷了頭。我靜靜站立在老榕樹面前,問它:很痛嗎?您撐著點兒,我已經通知里長,這一兩天就會派人來……,我說不下去了。眼淚滾落胸前,我腦海裡跳出一段又一段家人與榕樹互動的情誼,心裡有好深的悲傷。某一年的植樹節,我還是個小女孩兒,父親從市政府領回來一小株榕樹苗,與母親在花園裡忙活了老半天,總算栽定了,一家人爭著為它澆水、施肥,為它抓蟲,而後便耐著性子,等著它長大;颱風季節,總要幫他修枝剪葉,鼓勵它勇敢挺過風雨,一年比一年茁壯……。年輕的大榕樹不負家人期望,長得挺拔俊美、枝葉繁茂,好似一張巍巍大傘,在陽光下閃著油亮亮的光華;整個夏天,父親總喜歡搬一張涼椅,半躺在榕樹蔭下聽蟬乘涼,給我說家鄉的老故事。
人辭故園樹辭土,這句話正是兒少時候,父親給我說故事最常插進來的一句感嘆詞,父親北方鄉音重,我總聽成「人辭古院樹辭兔」,不懂,心裡瞎猜,許是兔子常在樹下玩耍和大樹建立起某種感情了,所以兔子要搬家的時候,就特別來跟大樹辭行。長大後,讀了王國維〈蝶戀花〉「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暮。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頓時,我理解了父親當年的心情,那句夾在故事中的感嘆,是父親心靈深處濃濃的鄉愁。他年紀輕輕離鄉背井,辭別了故園,像一棵樹被風連根拔起,飄洋過海,一頭栽到臺灣這塊陌生的土地上,想必也曾經水土不服,苦捱過多少日子,才到了中年。難怪他給小女兒說故事的時候,經常會莫名來由地感慨起來。
月前,一場風災,在臺灣與金門傷了許多人,毀了許多家園,而樹木被強風豪雨摧折者,更是不計其數。眼下,人們收拾殘局,重整家園,望著整片傷亡的樹,殘枝敗葉被堆成一座小山,心裡好生憐憫與不捨。多愁善感的人,容易傷春悲秋,人世無常,沉痛傷感之後,是否教會了人們,更要懂得珍惜當下?人與人之間,人與樹之間皆然,莫待人走樹倒之後,痛心傷逝。傷逝何用?唯在有生之年,善待之,珍愛之,但求無愧、無悔。一期一會,都是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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