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莓
不知道第一次遇到「野草莓」是幾歲,反正很小,但非常驚訝小島有這麼好看又好吃的野味,長在荒野裡,甚至是墓塚旁,野草蔓生,荊棘遍布,卻有著如此嬌美艷紅的漿果,雖然它葉有尖角、枝有微刺,但小小透亮紅寶石果粒,如細雕細崁而成的飾品,小小清甜,微微酸甘,真沒想到,這冷峻嚴肅的戰地,如此荒蔓貧瘠的土地,有這樣美麗可人的果實!
我曾想過,如果有塊秘密基地,遍植「野草莓」,春天來臨時,我想摘就摘,能採就採,豪邁地採擷,一手輕輕,十指點點,隨手入口,汁液盈溢,那該有多美好!
我知道鄉人都稱它「虎莓」,正式名稱叫「南梅消」,但我往往稱它「野草莓」,有如野玫瑰般冶艷動人,充滿誘惑與生命力,沒錯,這連想跟「男孩看見野玫瑰,荒地上的玫瑰……」這首歌有關,越難採,越有刺,越有滋味,但因為「野」,所以不能種在家裡,不能當成簡單的水果,想買就買,想吃就吃。
小時候,金門的水果很稀罕,我媽每到水果店,常買的水果通常都是切削不全的,香蕉削段、水梨切半、橘子截半,臉盆盛裝,全家共享。
那年代物資艱困,水果海運而來,傾壓久滯,難免扣傷損腐,店家切削損壞、截留剩餘,便宜可食,皆大歡喜。
當年,可真沒看過草莓,更未曾吃過,倒是野外春來,盈盈紅莓零散田畔、荒埔、野墳之上,沒開花時,就如野草一般,亂刺枯枝,毫不起眼,但一開花結果,就真成了紅寶石般瑩亮美麗,引人眼神關注呀!
野莓如野玫瑰,有刺,小刺從葉緣至枝椏遍布,撥草探覓,省不得亂刺刮戳,伸手撥草,稍不留神一條血痕,撮指擷果則小刺入膚,甜美的果實有血紅的顏色,也有我們殷切渴求的清甜滋味。
所以若真能有一方土地,遍值野草莓,春天一來,漿果滿盈,一把野莓,滿口盈溢的瓊漿紅液,品咂小小的細耔顆粒,那該是多舒爽之至的快樂呀!
不過,從沒能如此,離開島鄉後,很少暑期返鄉,只在寒風凜冽的年冬歲暮時回家,那時節,草木蕭索,一片枯黃,那有點點紅莓可尋?
自返鄉工作後,春天便是我野外採擷野草莓的期盼時刻,經過二年乾旱,今年雨水豐沛,春天一來,我就知道小男孩的「野草莓」季節又來臨了。
我知道島上諸多可採擷野莓的好地方,太湖南堤岸斜坡草地、往后扁海邊的路兩側,還有漁村靠海的野坡地,最好採的地方莫過於山后民俗村後側邊坡擋土牆上,沿牆垂掛,伸手可及,是最好採的地方,只可惜今年被當野草刈除,再難有纍纍莓果的盛況。
有人稱年輕人是「草莓世代」,長得好看,卻不耐壓、不堪重負,我們不然,我們是金門的「野草莓」,有刺、極野,天生天養,看來像野草般平凡,但時機一到,條件適合,我們不怕蟲、不畏寒,在荒野亂草中自在地展放紅顏,顆顆鮮艷如紅寶石,不怕踩踏,不必施肥,隨意漫生,喜歡陽光,迎向東北季風,管你理不理,凡所結果,滋味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