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籤下南洋
「去國之後,幾已遺失了番薯。」
〈番薯王〉用寥寥數字破題。時隔二十多年,這句話始終擲地有聲,猶如鏗鏘有力的標語,時刻銘記我心。我從「三姊藤、寸金薯、黃姜仔、英哥、鳥兼、白皮紅心、紅皮紅心……寸金薯者,種個一年,一番薯可以得十來公斤;黃姜仔者,塊大肉甜,煮熟呈金黃色澤,鄉人譽之『正種』;白皮紅心者,皮薄色紅;紅皮紅心者,肉紅而甜……」文字敘述裡,試圖辨別出童年時光出現在家裡餐桌上的,是哪個品種的番薯煮成的稀飯?又或是哪個品種的番薯銼成的地瓜籤?
文字無色、無味,無法、無能為我解答,童年時光出現在家裡餐桌鍋子稀飯裡,黃色接近白色充滿纖維質的番薯,以及白棕褐黑各色雜摻、其貌不揚的纖細番薯籤,前世究竟是甚麼品種的番薯?
我不甚喜歡,甚至還厭惡,每每從嘴巴裡吐出糾結成團難以下嚥的番薯纖維,還有半截黑褐色,我以為臭掉壞掉了的番薯籤。
厭惡的,也許還有年節祭祀之外,餐桌上長時缺乏變化的菜色。蒜炒空心菜咖哩茄子蒜末拌菜豆苦瓜炒蛋清炒豆芽小黃瓜。有時燙一塊天豐豆乾,蘸醬油吃。假日總是有一道紅燒吳郭魚,魚釣自鄉下池塘,土裡土氣土味十足的。
直到負笈台北,幾次夜遊之後,初嘗復興南路上的清粥小菜;或是好友聚會,歡宴於星級飯店所費不貲的台菜;抑或是文友小聚,主人家以熱氣蒸騰的薑汁地瓜或地瓜稀飯配豆腐乳招待。
吃著吃著,吃出地瓜的甜美好滋味,也吃出了鄉愁連結。
我開始透過網路購買產自島鄉,自製自曬的地瓜籤。57號黃色、66號紅色、73號紫色──現煮時,連地瓜籤的顏色也繽紛燦爛了起來。除了自己煮自己吃,我也煮給社團朋友吃,妄想備滿一桌小菜佐粥。煮給朋友吃還不足以表達我對安籤的喜愛,我甚至大量採購買來分送親朋好友。商家負責人告訴我,地瓜籤和在米裡迅速洗過,「一杯米對五到六杯水,外鍋放一杯水,電鍋跳起來之後再悶三十分鐘以上,就能煮出好吃的地瓜籤稀飯。」估狗大神告訴我:「地瓜乾(籤)是很好的低脂肪、低熱能食品,含有大量膳食纖維,以及多種維生素營養。」
煮著吃著,在久違的新加坡探親行旅伴手禮清單中,除了必備的貢糖、花生糕、綠豆糕、各色麵線、糕仔……情不自禁帶了幾包小包裝的安籤。隨行的還有幾本《金門文藝》《狼煙未燼》以及《島嶼時光》。
攜帶的安籤數量有限,我設定了幾位平日有在開火的阿姨、舅媽為分送對象。「汝有煮飯嗎?」我開口問:「汝會曉吃安籤嗎?」出乎我的意料,大家對安籤的熱烈反應超過我的想像。
「現在買不到了。」「俺媽煮過……」「小時候吃過……」
一包150公克的安籤,從金門到台北,再從台北到新加坡,意外勾起舅舅阿姨們對外婆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