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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白花油

發布日期:
作者: 蔡其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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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我看著一小瓶白花油,即使裡面一滴油都沒有了,情感飄動,會感覺到一種藥草生機勃勃的動態之美。有時,我能在一滴白花油聞到消融的珍貴回憶,心裡覺得平靜喜悅,生出一種靜態之美。這樣動靜融合的心境,讓日常變得淡淡芳香,從容游離。
小時候我的腸胃比較敏感,吃得太急容易脹氣或胃液逆流,餓過頭又會胃痛,受點風寒更是引發急性絞痛或腹瀉。腸胃遭受不少的折騰,讓我感受到自己的脆弱。
只要稍有不舒服,我便向母親尋求關懷。
記得有一次,母親正在大灶前煮豬食,她把切碎的地瓜葉、玉米、地瓜簽、蕪菁等放入鍋中,一縷鬆散的灰白髮掛在她的耳邊。我聽見她的嘆息很低很沉,那是生活中被壓抑的五味雜陳在她體內發酵,積鬱的濁氣再也藏不住。在這老舊又粗陋的廚房裡,母親艱澀地撐起一家人的吃食,陸田的歉收與豐收,海田的豐盛與匱乏,都是日子施加給她的枷鎖。
晚餐時,我因為肚子悶痛,隨意喝了幾口湯,熬到深夜,不舒適感依然存在,但是分不清是饑腸轆轆的疼,還是身體病痛的疼。母親看我雙手捧著肚子,她雖不語,卻另外起了小灶,為我煮碗綠豆白米粥。
等候粥熟的時間,母親從櫥櫃拿出白花油,透明的玻璃瓶身,貼著藍色水仙花的標籤。她輕輕搖晃瓶身,扭開黑色瓶蓋,倒了幾滴在掌心,然後塗抹在我的肚臍周圍。母親手中粗糙的繭摩擦著我的肚皮,沒有刮傷我,反而撫慰我焦慮的腸胃,磨掉滿腹的忐忑,痛感逐漸緩解,淡淡的香氣持續發散,我的肚皮宛如盛開著一朵朵佛手柑、蘭花與薄荷,氣味芬芳。
我喝著清淡的綠豆白米粥,腸胃獲得溫暖的慰藉,逐漸擺脫悶痛。瓷碗的邊沿殘留一絲白花油的味道,那是母親的手心留給我的溫馨和慈愛。多年以後,我遠赴他鄉求學和工作,每當愁腸作祟,就想吃上一碗散發白花油香氣的綠豆粥,以緩解身心的苦澀。
白花油和綠豆粥化成一股清風,藥性浸潤五臟六腑,消除我腹部的疼痛。
母親看我好多了,她擔憂的神情稍顯和緩,遂轉身整理牆邊的高粱秸稈。她把成束的高粱稈固定、綁紮,再將脫粒的穗花打散成傘狀,經過多次調整、修剪、紮綁,製成小型的高粱掃帚。這些年來,她用高粱掃帚拂去光陰的塵埃與人間的苦痛,為這個家摒除千難萬難,堅守平安本分。藏在我心底的感恩如粥裡的綠豆,歷歷在目又無限綿延。
我把玩手裡的白花油,瓶裡的油在灶火的照應下,透著神秘的力量,它可以安撫頭痛、暈眩、肚痛、燙傷、刀傷、蚊蟲咬傷、風濕筋痛……。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的常備藥物裡一定會有白花油,在日子發生腫疼時,能帶我穿越顛簸復甦枯萎的心神。
灶裡的柴火燒得劈哩啪啦響,母親放下手頭的高粱秸稈,趕緊張羅鍋中的豬食。她一邊忙著舀起煮熟的豬食,一邊問我:「肚子還痛嗎?」我摸摸自己的肚子,柔軟又平滑,腹鳴也停止了,我說:「感覺好多了,綠豆粥很好吃……」謝謝二字正要說出口時,我撇見她揮舞杓子的手臂看似有燙傷的痕跡,再仔細一看,不僅有紅腫的燙傷,還有幾道割傷。
心頭一揪,眼上沾著薄薄熱氣,我說:「阿母,妳的手受傷了!待會忙完,我幫妳擦點白花油好嗎?」
一陣風掠過窗外的樹,樹葉顫動,沒聽清楚母親的回應,但是我看見牆上斑駁的影子,隨著鑽進廚房的風微微搖動,恰如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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