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筆、媒人的嘴
我在很多著作中,「暗度陳倉」我的金門書寫。理由其一是離島書寫不敵台灣本土潮流,尤其台灣本土的排他性,一輛本土列車橫衝直撞而來,阻擋於途的也就一一被撞開。
我的猜測很可能只是狹隘。三月間,我主持梁實秋散文大師頒獎,縣籍作家石曉楓《跳島練習》,便以離島觀看的角度獲得評審團青睞,在激烈競爭中獲獎。可見得寫好以後,文學價值放諸四海皆準,我只是虛設一個網,困住自己罷了。
不過,散文集《重慶潮汐》、《台灣小事》開始,我便已習慣金門也寫、台灣也寫,也許沒有甚麼陳倉、也非暗度,生活台灣海峽兩岸,情感如同繩索,已彼此牢靠合一。將在秋天出版的散文集《一行波特萊爾》也是,夾雜金門與台灣,以及中國、美國、北極等地。
《一行波特萊爾》是我散文集《一百擊》跟《台灣小事》的延續。《一百擊》側重「隨寫成篇」,當時寫稿時,必須養精蓄銳,說是未曾構思、也可能已經構思很久,凝空望去,看到什麼曲調、字句或者顏色時,馬上撿拾入文,每篇千餘字,以一個字當篇名。
到《台灣小事》,探望的事物不在書房半空,而是隨機所見的大小事物,比如半票、「南無阿彌陀佛」電線桿、電話亭、大盤帽等。我想表達萬物都有訊息,強大或者微弱,不曾用心也就難以看到。《一行波特萊爾》對我的困難是篇幅太小了,可以書寫數千言的題材,濃縮在六百字篇幅,不免覺得這是意念的浪費哪。收到《人間福報》覺涵法師專欄邀約時,我內心打鼓,暗暗嘀咕,這是強人所為吧。
可能覺涵法師數天後便收到我的應允回覆,可那幾天中,多次掙扎,幸而最後還是提筆,嘗試在六百字中,抒懷我的大小宇宙。覺涵法師是這本小品的催生者。
百來篇六百字小品中,寫了兩年多,這讓我看見過去生命經驗的匯流,不經撥解、不給釐清,它們便只是或渴或滿的片段,它們約莫有三個分歧,一是我的當下生活,比如兒子不經同意貿然養貓,多了意外家庭成員,心生疙瘩的同時,也常常想人、我之間,人、物之間,許多錯過的細微。
再是金門的童年經驗,雖然只住了十二載,卻永遠在天平彼端,與後來的歲月等重,最後是我未曾去過的遠方,雨林、北極、沙漠,不曾玩過的芭比娃娃等,它們予我遼闊想像,尤其疫情期間,甚麼地方都到不了的時候,訊號在遠處,一眨一眨,是夜空中放閃的星群。
波特萊爾是十九世紀法國詩人,我曾讀過他的新詩,憂鬱之作《巴黎的憂鬱》,更是少年不識愁滋味時,常放在枕邊的書籍,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對詩人曾經語感慨說,「人生真不如一行的波特萊爾啊」。跟前輩效法取經,意在小品文篇幅小,有時候也覺得人生不怎麼需要長篇大論啊。該多高才算高,智者曾言,「雙腳能夠踩著地上,就夠高了」。
因為新詩加入出版陣容,這幾年我散文與新詩交織出版,幾乎每年一本書,親朋好友、文化局、教育局等,都會被我騷擾購書,對此擾民之舉常感到不好意思,但作為一個書寫者、尤其是金門籍書寫者,不出版、不立論,我還能做出什麼貢獻呢?人哪,總是有辦法自圓其說,一下子以為被排擠、一下子再自我感覺良好,作家的筆真媲美媒人的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