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無明
老朽吳無明,右眼不明,白內障一年多,已經夠熟了。人生七十才開始老病一身,漸漸克復,遷延至今才去動右眼手術,很多人都做過了,小事一件!現今聽說已有新眼藥水問世,一滴明目,不用動手術,有如觀世音的柳瓶甘露水,淨灑馬上開眼,很濟世救人,但尚未普世,也不能再等。
我患右眼不明,一時成為左丘明的同學,《左氏春秋》是《左傳》的風雲際會大作,直到他著《國語》雙眼已失明瞭的一老瞽。開玩笑,多說「國語」會瞎眼;還有更瞎眼的事,教育部規定,說台灣話要稱「台語」,不能說是「閩南語」。在金門我們就說「金門話」,不能稱「台語」;台金唱南音用泉州腔,這可是道地的閩南語。我在眼科的瞳孔聚光中,看到一個顛倒的台灣地圖,希望福爾摩沙不要讓金門顛倒夢想!至少我也來個《吳越春秋》,文史學上留個名號,真能無明妄想!可笑的是,我連安岐吳氏春秋都整不全,遇世變遷界令,前三世神主牌遷回大陸,祖譜斷了線;晉江霞浯祖地尋根,續不上譜,找不到原祖基地。
這段時間,我獨眼觀天象,所作的書畫作品本想署上左丘明、吳無明等字號,來表示我此時無明的作品,有所差池還可見諒,這不要緊了,反正無名埋沒將成定局,只是平常筆墨作生涯,不要想太多。最近搬新家,整出一疊線裝古版書,其中一本清光緒十八年刻「左傳句解」紙頁離離落落老朽不堪,平時偶而翻翻,老朽翻老朽,人書俱老,讀來卻一句都難解,文學夢早巳如故紙般殘破。古書、老畫室,每天盤桓有南管古樂相伴,自我作古,自得其樂。鎮日窮於上網,遠距尚饗泉州古音,把視覺藝術搞故障,還有一點聽覺藝術來填補。
那天,獨自一人摸上茅山塔,獨眼觀景,強烈物候節氣,一樣壯懷,只是腿腳不利索,回家畫了彩墨一大幅「小暑」,塔尖幾乎都快給烈日烤成白熱化了。剛又過了大暑,凱米帶來強風驟雨,全縣停班停課,眼科診所照常開業,破傘頂著大風雨預約就醫。事先說我是搞視覺藝術、畫畫寫字的,喜歡人體寫生,眼光要精準,視覺必須要恢復最好的狀態。躺椅擺平,強光照右眼,頻點眼藥水、麻藥、鐳射、超音波、裝定架、入水晶體,醫師一一唱明,貼上鐵眼罩,順利收工。依舊風雨,剛跨出診所大門佇立,鐵眼罩一角我的新晶體,馬上偷看到茅山塔的新雲天,格外清晰,不能多看,閉眼回家靜養。
前幾天,為了「大暑」的構圖,獨眼跋涉在古戰場的灘頭,再度踩在無定河邊骨、踩在春閨夢裏人的思念中,烈日當空,那赤壁戰火、北山斷崖夠火熱,我有新眼來畫「大暑」了。那年參觀摩耶精舍,張大千晚年患眼疾,才有潑墨的揮灑,一片氤氳,偶鉤幾塊粗曠山石;早年他敦煌摩本,可是精細長線條畫飛天,衣帶飄飄。他房間的玻璃門,都還要裝上臉大的放大鏡,方便觀賞花園裹的梅花。
經過鐳射的火眼金睛,大放光明,也不想洞悉人世間的世態炎涼,半隱退生涯,筆墨人生,難得迷糊,不敢過多奢望!問心無愧做好自己。七瓶眼藥水放床頭,每天不停的滴滴滴,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點點滴滴都人工淚水!風雨連夜,枕邊淚和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好人工的詩境,點滴在心頭!保護好靈魂之窗,保養好傷口,不敢再「望穿」秋水,不敢「看破」紅塵,傷眼!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