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能狂便少年
一九九一年二月,就讀金門高中二年級的我,幸運地被推薦到日月潭參加教育部主辦的全國高中生寒假文藝營。消息一經傳出,跨校社團的學長連連勸阻,大概是參加過全國童軍大露營的經驗談,說是金門的孩子容易被看輕被無視,怕我參加之後,帶著創傷的心靈回來。而我經過慎重考慮,一方面覺得機會難得,加上年少輕狂,甚麼事情都願意放手嘗試,終究還是決定參加,第一次自己單飛到臺北,在三重親戚家短暫停留二晚,再搭乘火車南下,按照行前通知指示在臺中火車站集合。
來自全國一百多所高中職學生代表,聲勢浩大出現在臺中車站,身穿著橘紅色外套、熱情洋溢的隊輔哥哥姐姐已等候多時,用最快速度將我們集合、分隊,分批搭乘接駁車到日月潭青年活動中心。山路蜿蜒曲折,空氣清冷,活動中心占地寬闊,除了文藝營,還有其他寒假營隊的學員住宿。
幾天的文藝薰陶下來,我只記得某位授課教授隨口提到的「毛王爺」,卅年後重訪日月潭,毛王爺三個大字仍然招搖顯擺,當年的青春少女已經星星白髮。九族文化村裡拍攝加洗出來的3乘5吋百人紀念合照不免泛黃,尚且分辨不出誰是誰。惜別晚會上潰堤的青春淚水已經乾涸,成發會各小隊表演時援用的背景音樂〈萍聚〉、〈滾滾紅塵〉、〈Somewhere in time〉到現在仍然繞樑不絕,不時湧上心頭。營隊結束,回到小島,帶回最珍貴也最沉重的行李,是通訊錄上填得密密麻麻的校別、姓名、地址與電話,還有筆記簿上一頁又一頁的感性留言與珍重再見勿忘我。
之後便是與小隊隊友、非隊友的密集書信往來,信件來自北中南,記憶特別深刻的是桃園復旦中學、寫得一手工整好字的謝,高中畢業考上了政大;就讀埔里高中的郭是小隊長,後來曾經與她相約埔里再聚;左營高中的宮是溫暖的大眼男孩,有著特別的姓氏……。往返信中切切叮囑,他日有機會一定要再相聚,並且殷殷提醒,下封信裡記得附上幾張生活照片以免兩兩相忘。
於是有了正當而充分的理由跟照相館租借相機。春節過後,返校日當天,來不及換下制服,我堂堂走入浯江街五十三號,伊時的警察局現在的總兵署,託虛長我幾歲的黃掌鏡,為我拍了些照片。前院擺拍幾張之後,動念到後院探探木棉樹。二月春寒料峭,木棉還沒開。不知怎麼,我居然鬼迷心竅就翻身爬上了後院屋頂,黃眼明手快,成功搶拍留影存證。黑白照片裡,屋頂上的十七歲少女是無邪天真的,笑容是盈盈可掬的。背後的百年老木棉若有靈性,它會知曉它一直默默給了我安定依靠的力量。
很多年以後,在我歷經結婚育女的生活磨練挑戰、父逝夫歿的沉痛哀傷,不期然看到舊相本裡屋頂上的少女的燦然笑容,不禁令我懷念那個未經風霜的少女,更期待現在的我依然笑容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