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望留原籍,家貧走他鄉──閑話金門賢聚顏氏入閩
「母弱出商賈,父強做侍郎,族望留原籍,家貧走他鄉。」這頗有些意涵又透著些許無奈之言,雖是託假出自七百多年前《水滸傳》作者施耐庵筆下的網路之語,但其對生活在中國傳統氏族及宗親框架下芸芸眾生存在境況的概括,卻又不得不令人心有戚戚。
這四句箴言,雖非放諸四海的絕對至理,其出於文句對稱講究,而有母、父、族、家之分,內裏實指源於父母家族(及宗族)力量的庇蔭與托舉。它深刻揭示了血緣關係與社會資源對個人命運的決定性影響,也體現了傳統社會(與現代社會)階層流動的密碼。
在「母弱出商賈」、「家貧走他鄉」的邏輯中,背景多是經濟大環境毀壞、家族無力的情況下,子弟們被迫流落異鄉謀生。如大陸古代那些「闖關東」、「走西口」而發家致富的魯晉商幫,還有金門早期下南洋落番打拚、經商有成的鄉親,肇因多是戰亂或家鄉土地貧瘠、生存壓力所迫。至於「父強」、「族望」的邏輯,更是不難理解,如唐代崔盧鄭王四大世家子弟冠蓋滿京華即是。
我們顏氏位列最早來金門的六姓之一,在明末之前賢聚本名為顏厝亦可見一斑。但先來的優勢,卻未讓顏氏在金門變成枝繁葉茂的大族望族,反倒是在疫病及戰亂催逼下,族人不斷地外遷大陸同安、台灣、澎湖或落番南洋。餘留金門之顏氏男女老少,總計至多僅二三百人;而當初由金門外遷同安五顯鎮的宗親卻已經繁衍至近萬之數,遷往澎湖的亦繁衍至數千。故有金門家廟坐落「老鷹穴、旺外不旺內」的風水之說。早年家廟整修,傳有同安宗親特意前來查看,擔心金門本地宗親增加家廟牆體高度,進而影響族人鷹揚於外之繁衍與發展。
對於滯內與外遷發展貧富、繁衍寡眾有別的風水傳說,雖似無稽卻又斑斑可考。如明末本村舉人顏應奎(較同村盧若騰晚三年中舉),為了赴科考盤纏而典當大宗祠(今家廟)旁土地,最後還靠宗親集資方才贖回;還有供奉在家廟神龕前的木雕坐像、有「一盂先生」稱號的孝子顏弘,雖有才學,但卻命運乖舛,後由同安名士林希元照拂、聘為家庭塾師方得度日,晚又喪子並客逝同安。
反觀那些外遷、如今主要分佈在同安後塘、軍村、垵爐、後壩、五頭、大尖、下寮等純粹的顏氏村落,不僅族眾且事業有大成者頗為可觀。僅同安的顏氏家廟及宗祠就有數處,而後塘家廟前有石鼓及罕見多達十六副的旗杆石,足可見外遷顏氏之盛,而金門與同安之弱強對照,似也呼應了前述所謂施耐庵箴言。另外,在賢聚顏氏家廟內,懸有「提督軍門」牌匾的水師提督顏青雲,也是由金門外遷同安而騰飛的典型。
對於由山東魯國附庸侯國、小邾國國君顏友之後的顏氏家族,千載萬世,唯此一脈。期間有孔門八賢人、有居陋巷不二過的復聖顏回、有六朝三秀士、有比肩書聖的顏真卿……。百轉千折,至顏洎入閩永春之後迄今,蟄居在金門島的?氏子孫,可說是最為單薄勢弱者。
三通之後,兩岸宗親多有往來。方知入閩祖居地德化、永春之宗親族眾勢大,一世祖洎公在永春的大墓規模宏大,至魁星閣的沿路山坡也都是歷代顏氏祖墓。永春族眾近萬,盛產白瓷的德化顏氏宗親亦不遑多讓,經營白瓷工廠者就有近百家之多,不可不謂光華燦爛。
餘如海滄青礁顏氏,更是璀璨盡顯。海滄青礁最著名的有「開台王」顏思齊,奉祀保生大帝的青礁慈濟東宮由唐顏師魯、顏唐臣創建。青礁顏氏「滿門朱紫,父子卿相,祖孫冢宰,忠孝傳家」。青礁百分之九十以上是顏姓,超過五千多人。顏家任海滄市長二十多年,實力不小。目前青礁慈濟宮二十多名宮廟管理者皆為顏姓宗親。
另青礁顏氏大宗廟對在顏子文化傳承備極用心;對於顏師魯創立的「植蘭書院」舊址遺跡碑石文物保存考據,也頗值稱許。由海滄、乃至福建顏氏,可見宗族網路對宗親個體仕途及發展之影響,隱蔽而深遠。也可佐證前述「父強、族旺而留原籍、做侍郎」的內在邏輯。這種以血緣為紐帶的關係網路,創造出超越個體能力的晉升通道,使得某些資源(及位子)往往成為特定家族的「世襲領地」。
數次至大陸祭祖交流,見識了外遷宗親的濃情厚誼。也曾到當年買地贈予金門家廟的水師提督顏青雲故居,故居仍在在同安軍村。其建築雖已頹圮破舊,屋簷椽木上醒目的「一定要把毛澤東思想學到手」標語及廳堂牆上的 「學一輩子毛澤東思想,幹一輩子革命工作」對聯,見證了時代激越的變遷,而唯一不變的,是子孫對祖輩榮光的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