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達馬蹄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錯誤》鄭愁予
鄭愁予辭世的消息,如風掠過夏夜靜靜的林野,不帶聲響,卻在每個愛詩之人的心中,敲出一聲沈重的鼓響。他走了,走在詩的盡頭,也走在我們尚未離開的時代邊緣。他的詩句,曾經是我們青春裡的一道風景,是珍藏書頁中永不會褪色的墨痕。如今,「達達馬蹄」成了時代的絕響,一串遠去的蹄音,劃過華文詩壇的蒼穹,餘音裊裊,令人悲慟。
很多人認識鄭愁予都從「達達馬蹄」開始;數十年來,不論是課本、詩選、筆記本的邊角,還是網路的詩意角落,這些文字都曾靜靜地駐足。它們像是一種文學的共感,也是一種跨越時代與知識門檻的情懷。你不需要懂詩,甚至不需要理解它的象徵與隱喻,你只需要在某個午後、某次離別、某場青春的脈動裡讀它,它都有可能打開你心底緊掩的窗扉。
鄭愁予的詩,不是難解的深奧哲學,更不是簡明的現代主義。他的語言雋永,節奏舒緩,既有古典的骨血,也有現代的呼吸。它是中國現代詩發展進程中,一位特殊的存在──既不屬於「現代派」的抽象激進,也不困囿於「新月派」的音律工整。它介於之間,自成一格。他的詩,有如一抹暈染的山水,淡淡地訴說著孤寂的感傷、歷史的縈懷,以及時代的流轉。
他的影響,絕不只是文學史中某一段篇章的註腳。他的詩成為了一代人對「自然與美」的啟蒙。他讓我們知道,詩不必總是艱深難懂,詩可以是那種你在年少時候不經意地讀到,卻能牢記一輩子的情懷。他讓詩句以最自然的方式沁入人心,他不只是學者寫論文中的對象,也可以是生活中可感的存在。
可感,來自對自然與人心的深刻凝視。他的詩裡,有馬蹄聲、雨絲、江南、暮色、山川,這些意象構成一種屬於東方詩人的自然美學。他不以繁複修辭作詩,而以一種近乎攝影的鏡頭語言,捕捉情緒與場景的融合,或許因為他也是一位登山好手,更是台灣詩人中,最早大量書寫台灣山岳的詩人。他曾說:「詩,是心靈的記錄。」,這種記錄,不是機械式的紀實,而是與自然共情的書寫。在他的筆下,馬蹄聲不是戰爭,不是逃亡,而是命運的敲門,是青春的錯過,是人生裡有過,卻始終說不出口道別。
學子為什麼總會記得他的詩?因為他的詩總能夠穿越壓力的牆垣,躍入情感的河流。在學生時代的閱讀經驗中,鄭愁予的詩就像一處溫柔的破口,讓人從令人窒息的知識海洋中,陡然望見詩意的天空。他的詩句宛若某種符咒──就像是「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卞之琳《斷章》),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靜默與悸動。
「不懂也懂、懂似不懂」是詩的魔力,也是鄭愁予留給世人的珍貴遺產。如今那匹「打著馬蹄」的詩意駿馬已然遠去,徒留一地如蓮花般開落的容顏。但我們不會忘記,曾經有那麼一位詩人,用溫柔且深情的筆,為我們青澀的青春寫下雋永的青篇章,也為詩,注入永恆的靈魂!
那達達的蹄聲,是時代的回音,更是永不褪色的靜美。達達馬蹄,雖至此而止,卻也是另一段詩程的起點──鄭愁予先生,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