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您真好
認識S師父已經超過20年,那些年儘管還在教育職場,帶的且是課務繁重的高年級,週休二日總有一天到學校加班,儘管如此,仍常勻出一天到太武山走走,山上的海印寺是登山指標,禮了佛就可以慢慢走下山,也是此行的功德圓滿。
坐鎮大殿內的S師父親切招呼我們,漸漸有了密切互動。每當正午時刻她總邀請我們前往齋堂用餐,我原無吃素「功力」,每每吃著那香甜可口餐食,就在心中吶喊「有此可口素菜,叫我吃素也可以」。師父好客、心量大,上山香客常在她邀請之列,她的信念「十方來、十方去」--寺廟之所有來自十方,寺廟之所有也為十方服務,與香客結共餐緣分,適時圓滿香客需要,她的大器蓋緣於俗家的成長背景。
師父成長於台北市一個富商家庭,自出生就不敢吃肉,即使不明就裡吃了雞蛋,也會反胃嘔吐,因此從小吃的是嚴謹的「奶素」,少女時期就獨來獨往,喜愛自然環境,常悠遊山林、廟宇間。由於志趣之所向,遂前往佛學院讀書,佛學道場清規嚴明,有別於昔日大小姐生活,心裡暗暗叫苦,無意出家。就在畢業前夕,突生重病,醫師檢查不出原因,生死交關之際,萌生「出家也罷」想法,一念現前立刻不藥而癒;而此時一位已準備兩年要剃度的同學,竟生病送急診,待她回來已過剃度時辰,就把出家用品送給師父,這真不能不說冥冥中有天意。
農曆年金門遊子返鄉,加上觀光客,是海印寺人潮最多的時候,師父坐鎮大殿,手拿麥克風,引導香客膜拜,解答參拜事宜,她的聲音極為甜美,出家前曾做過配音工作。因為師父親切,我們上太武山的次數不自覺增多,行進間也更有滋有味,心中滿懷禮佛和見到師父的期盼。101年的一個假日,照例到海印寺,先向觀世音菩薩請安,正當頂禮起身,一位在寺裡做義工的師姐問「您退休了沒?」、「不瞞您說,我最近正在考慮此問題,想放又捨不得放」,師姐一席話如醍醐灌頂,大大降低以世俗名利作為取捨標準,前行方向有了力量。
數年後隨著佛門人事更迭,師父調動到山下,但山下寺廟緊臨住家,炒菜油煙和車子排放廢氣大大困擾著她,當年願意離鄉背井長住金門,最大因素就是金門的純淨空氣。師父廣結善緣,世界各地都有她熟識的道友,不久接受印尼同道邀請,前往弘法四年,後又到安徽九華山五年,疫情解除、開放小三通後回到金門。
對手機又愛又恨的我,為和師父聯繫才開始啟用微信(WeChat)。滾滾紅塵中每天總有俗務,只偶爾向師父請個安,知道師父都在,師父也會稍來祝福。不知何時開始,給師父的訊息完全沒有回音,大大不同往昔,一試再試,仍是失望,這讓我相當感傷,此前才因LINE的訊息誤解,斷了同學情誼。雖然她有恐慌症,但多年友誼毀於一旦,已讓我成為驚弓之鳥。
就在我慢慢習慣於故舊都斷了音訊的日子裡,手機出現師父訊息了,這真是如獲至寶。師父說疫情三年動彈不得,她在台灣的電信和戶籍都受到影響,手機故障更讓她對外聯繫雪上加霜,所有人全斷了音訊。再度與師父「重逢」,即使只是在電話中,仍讓我激動、雀躍不已。
去年十月師父飛來台灣辦理恢復戶口事宜,過境台北行腳一星期,我到松山機場接師父,聊了很多心事,師父來家中之前就計畫著請師父到附近素食餐廳用餐,但師父生活簡樸,認為在家中烹煮她從金門帶來的麵線即可,她說麵線煮開後熄火,燜個10秒撈起,拌勻內附的椒麻(或麻油)調味包即是可口的一餐,說著就挽起寬寬的袖子,一起進廚房示範起來,但我有疑慮,廚房鍋具是否符合師父長年吃齋的規格?我固然吃早齋和初一、十五全天素食已將近三十年,鍋子、湯勺、砧板、刀具、抹布別於葷食、另外設置。但仍是戒慎恐懼,而師父不拘泥外在表相,餐具洗一洗就心無罣礙使用,這使我反思自己,素食日因外子誤用器具就不吃那道菜,是否太專著外相,反而忽略該修持的是內心。那天還蒸了家裡常備的毛豆、南瓜和栗子地瓜,當令的白蘿蔔則請外子刨絲素炒,在師父凡事感恩惜福的陶冶下,即使簡單菜餚也吃得滿室生香。餐間師父談起安徽九華山,讚嘆那裡的美景。飯後師父教唱佛歌,也談及養生,鼓勵胃寒的外子餐食淋點不加熱的麻油,並說起鹽巴清潔身體的妙用。
不管在金門還是台灣,師父總將住居整理得怡然雅潔、井然有序。師父來到台灣最想買百香果,她將各種水果陳列在開放式廚房桌前,一幅怡人景象立即呈現,師父說她想像著廚房上方有一尊大聖緊那羅王菩薩,心中供奉著祂,配合師父實境演譯,「萬法唯心造」,我深入咀嚼這句話的真意。有一年師父從金門來萬華一禪寺掛單,我去拜見師父,師父留我用中餐,我在廚房看到出家人即使是廚餘也分類得很徹底,那一次也使我有著深深的自我檢討。
師父除了將「美」融匯於實際的柴米油鹽生活中,藝術領域也帶給她精神之美,師父會畫圖,曾送給我鉛筆素描,也將佛教標語製作成優美圖卡,並加以護貝,分贈與人提醒隨時念佛,贈我的「南無阿彌陀佛」,旁邊有她手繪小沙彌,邊緣繪出素雅彩色線條。閒暇時唱佛曲,師父聲音甜美,唱起歌來亦好聽。從她每一次遷徙的簡單行囊--那可說是她的全部家當,知道她是心口合一、放下世間名利的真正修行者,也因為看淡,不吝將好的事物分享他人。
羅列二十年來師父給我的物品,竟不自覺一項一項成了我日常生活最核心、離不開的切身物件。師父離開金門時,將她用過的躺椅送給我,我那時還在金門職場,隨著退休來台,也將那躺椅寄來台灣,每當心情怏怏不樂或牙齒上火,我總要在躺椅上安頓撫慰我的心靈和身體,師父給的,我認為它有能量;師父也給我檀香枕頭,日日使用它;還有一條黃色寬面圍巾,只在家中使用,不使外面五光十色之氣污染了它,冬天勤寫稿時,我披在身上,好似助我文思泉湧之力;裝在錦盒內的「能量杯」,放置數年才拿出使用,每早在杯中注入茶水,是我開啟一天的起手式,日升月落,能量杯出現裂痕,為免彩釉中的鉛融入開水,轉而當固體容器;那年和師父同登太武山,師父給我一根棍子,是她從廢棄木椅拆下來的,她說,隨著年歲,需要一根棍子敲打身體,睡前拿它敲敲,身體微恙時,也拿它敲敲,這簡直是我的魔法棒呢!今年師父無意間看到我編輯成冊的「洪銀娥自選集」,特地來電鼓勵我多寫,她說,人都有天命。
人們都說,俯仰一世,重要的是過程:生活價值取捨、事件角度切入、身心議題、與誰同行……證得涅槃也好、沒入煙塵也罷,至少曾擁有那如沐春風的時光。師父,有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