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私立延平高中國中部舉辦國一新生甄選入學，作文題目為「那一天，我流下了眼淚」。據新聞報導，有不少考生都把自己的父母或者阿公阿嬤拿來當免費臨演，寫出他們的「往生記」。這則讓人哭笑不得的新聞重點不在於學生們的薄情寡義，或者觀念偏差等等，實際上最大的可玩味之處在於孩子們的生活體驗都太匱乏了，以致於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們「流下眼淚」，生活在要什麼有什麼的安逸環境裡，的確很難去想像能令自己流下眼淚的事，所以只能逼自己朝著苦難的場景去設想，而親人或者寵物的死亡是最直接、最好發揮的題材。
寫作原本是一件極度需要生活素材、生活體驗的事。設想如果一個人長年孤獨生活在荒島上，除了描寫島上的景色之外，還能寫什麼？人是社會性的動物，與人交往才能引發種種感覺、感情及想法，這可以讓我們去感受做為一個「人」在不同階段所產生的喜悅與煩惱，這甚至是讀再多書也無法給予的。
和眾多當下的孩子一樣，筆者的小女兒所有的資訊來源都來自3C產品及社群網路，幾乎不來自書籍，所以作文一科一直是她學業上的弱項。這些社群網路裡的貼文者所寫出來的「文章」用辭都和日常的口語表達沒有什麼兩樣，用語不只是白話，還夾雜了不少火星文。情感的表達停留於表面，不見深層的感受與體悟。嚴格來說，要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寫出深度的文章是太苛求了些，但是有近一半的孩子都用親人的死亡這樣的題材來答題，卻隱含了生活經驗的缺少、閱讀量的不足，從而導致的想像力的匱乏。
再舉一例，今年的大學學測國文作文主題：「52赫茲鯨魚」。依小女的活潑好群個性，相對於主題所關切的少數群體，這題目對她來說只有更難發揮。「52赫茲鯨魚」題旨來自於美國海洋哺乳類動物學家的發現：有隻鯨魚的鳴唱頻率與一般藍鯨鳴唱的10赫茲至40赫茲有明顯的不同，從而指涉到人生成長過程中不被同儕理解的獨特性與孤獨感。這個題目一出，有的考生寫到哭出來，因為被引發了共情。我想可能也有考生寫到哭出來，因為根本無法同理所謂獨特性。於是眾多的考生一瞬間化身邊緣人：有的天生白化症，有的肢體殘障，有的憂鬱症，有的顏面傷殘，原本開朗活潑的個性卻開始絞盡腦汁假設自己就是班上的某個「怪咖」。
能駕馭文字的人不一定有豐富的人生故事，有豐富人生故事的人不一定能妙筆生花。要是兩者都缺乏，那寫作文就非常吃力了。甄試單位出的這種題目引來了這麼多父母的假性死亡、這麼多假性身心障礙，老師閱卷之餘免不了也有無可奈何、啼笑皆非之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