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厚人文風景畫
鳥雀以吱喳聲喚醒了清晨,泥土用清草味吸引了人們,我站立在傳統的閩南建築的屋簷之下,踏過眼前的大門,前方是一片晴空萬里,周遭微風徐徐,蟬聲由遠而近,從龍眼樹、木麻黃甚至各種的樹木上傳來,在這種聲音的繚繞下,我以一種自在愉悅的步伐行走在這座特別的小島||烈嶼。
沿著逶迆的田間小徑,軟軟的紅色泥土上以左右交互的形式烙印著我一路前行的痕跡,有泥土的芬芳、青草的鮮潔,在周遭環繞。眼前不期而遇目睹一大片的高粱田,在陽光的照射下,高粱金黃色且飽滿的稻穗顯得格外耀眼。而照顧著這片土地的農民正揮灑著汗水努力耕作,從高空往下俯視,小小的身影在這片廣漠無垠的田中顯得格外辛勞……如同米勒「拾穗」中描繪的情景,貧苦的人們在田中撿拾著收成過後的稻穗,看起來極其卑微,但,對於他們來說,這是謀生的唯一希望。我想起我的先祖輩歷經數十代,昔日因為戰亂,所以從北到東南,一路遷移到這座島嶼上,仰仗著此處肥沃的泥土,繁衍著子孫無盡生息,才有今日的我。這讓我想起在地的作家林媽肴。他以烈嶼為根據地,從事著教育的工作,在課餘之時,不斷的閱讀與寫作,把在地百姓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甚至把遭受官方不公的對待、侵奪土地的那種悲哀與辛酸都描述在他的作品裡面。身在離島,但是自己的心並沒有因此變得渺小。他是我非常崇拜的一個作家與偶像,更是在地烈嶼所培養出來的前輩,值得我們好好的仿效。
走著走著,發現了一隻停留在古厝燕尾上的戴勝,牠有著橘色、黑色及一些白色的羽毛,看起來十分亮麗。在這座島嶼上,沒有過度的人為開發,工業的煙囪冒著濃烈的黑煙,這是昔工業革命以來,在都市裡常常可以看到的景象。可是在烈嶼,我們看到的是油綠的稻田、黃色的稻穗以及純樸勤懇的人們,我們所謀生的工具就是手上的鐮刀以及忠厚純樸的耕牛,這樣淳厚的人文風景,才能讓有歐洲神話鳥之稱的戴勝,得以在此繁衍無盡的生息。過了一會兒,牠便舒展了翅膀,極為自在愜意的飛翔在那一望無際的青空,也正是我們保留了這一塊大自然,讓牠可以無慮的飛翔,不畏懼任何人為的干擾。
因為極度的放鬆,我的步伐不知不覺間,到了一片潮間帶,金門獨有的悅目大眼蟹在岸邊自在橫向奔跑,驚動了一旁的彈塗魚,朝一旁左右跳動,隨後,映入眼簾的是綿延數十公里的壯觀蚵林。潮水拍打著石柱,先民當初遷移至此,靠山吃山,朝海則捲起他們的褲管,向海龍王去爭取謀生之道。數百年的時光就這樣流轉不息,轉瞬間,滄海也可能變成桑田,以此為生的蚵民竭盡全力去養殖著石蚵,炎陽及揮汗如雨的工作,以及凜冽的寒風下切膚蝕骨的煎熬,並不讓他們懼怕,他們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堅持著他們榮耀的臉龐,也一直守護著這已有數百年歷史的蚵田,所以,當林媽肴老師在他的作品裡面透過一個鄉下的老嫗,以及要向城隍爺討公道的時候,更可以凸顯老百姓一直以來的堅持不懈、努力以及遭受侵害時的不甘與痛苦,而這份數百年來的勞苦與淳樸,雖然沒有辦法讓在地的子民如同商業地區居民般的大富大貴,可是透過家庭中的言教、身教以及民情風俗的涵養,刻在每一代烈嶼鄉民的DNA中,一代傳一代,如此延綿了無數代,一直延續至今天的我們。站立在潮間帶,我望著眼前的這一片風景,突然感受到,眼前我們生長的環境並非理所當然,而是先祖輩透過戰亂時的流離、烽火時的堅持毅力,以及承平時期的無盡努力,所以才有現今我們所擁有的一切。
陽光下迎風搖曳的高粱田風光,每每令遠方到訪的觀光客目眩神迷,揮汗如雨努力耕作的農民才有醇厚香濃的高粱出產;特有的鳥類,例如:鄉間常見的戴勝以及從西伯利亞越過兩千多公里到訪的鸕鶿,每當清晨五點到六點,棲息在東側的牠們成群結隊的飛過海堤往潮間帶覓食,那壯觀的景象每每令早起的漁民、晨跑的民眾感到驚嘆;傍晚時分,一身飽足的鸕鶿,在下午五、六點夕陽的沐浴下飛返東側樹林的身影,更是讓台灣賞鳥愛好者集體包車,前來的這些遊客,架起無數價值不菲的炮筒形照相機,按住快門,盡情攝取這其他地方見不到的美好風景。誰說金門只有貢糖跟菜刀?我們所擁有的美好風景才是這裡最珍貴的財產。這些特有的鳥類並不產生任何的廢棄物以及污染,也吸引了世界各地賞鳥者的眼球。在炙人烈日,強勁海風下不畏風吹日曬的蚵民以及歷史悠久的石蚵文化在這個地方綿延無數代,雖然我們的父母、先祖並沒有富可敵國的財產留給下一代,但是,他們透過無盡的父愛、母愛,摯取海邊的石蚵,加上在此處烈日曝曬、海風吹拂下形成的麵線,以及一顆煎到焦黃的荷包蛋。就是在地金門子民的晨間美饌。而這份發自內心深處的親情,是離鄉背井的人們日思夜想、無法忘記也最珍貴的美好記憶,同時,也是最淳厚的人文風景畫。
不過,我發現烈嶼除了有這種種美麗的景象外,隱藏於其後的,還有許多充滿了人情味的畫面,例如:一同坐在榕樹下喝茶聊天的長輩們,他們也曾有過年少輝煌的時刻,而今日,兒孫滿堂,也許他們的子孫並不在身邊陪伴,但他們仍然在這個村子裡面找到過去的摯交,能夠在各處遍布的老人茶室裡面以茶代酒,暢享在地的茶點,談著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歲月、而在田間揮汗如雨的祖父,也在日升之時,能夠接到孩子甚至孫兒送來的熱騰騰的飯菜便當或是潤喉的茶水,還有,手牽著手經歷數十年,一起看著夕陽緩緩落下的夫妻…畫面如詩如畫,感動人心。
以我而言,自小最喜歡的是畫畫,我常在無人的海邊,欣賞著美麗的烈嶼海岸,或是在候鳥呼嘯而過的當下,能夠感受那一種空氣中特有的震動,而烈嶼這個地方是生長、培育我的最美好的所在。希望有一天我能回到這個地方,用我的畫筆,把這個地方最美好的人、事、物,透過自小累積來的深刻體驗,以及在學校所磨練到的繪畫技法,把所有我感受最深刻的一面用畫筆鋪展開來,這,就是我心目中最美麗的,也是烈嶼最淳厚的人文風景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