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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第16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首獎)胡神

發布日期:
作者: 姜天陸。
點閱率: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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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手電筒一照,原來他正面抵著一株大瓊麻。
「我被…這個刺了。」
「你沒長眼睛嗎?」
「太暗了,跟瞎子一樣。」
「你要先用木棍撥一下再前進,才不會撞到東西。這個叫瓊麻,這個尖刺,以前我們軍方種這麼多瓊麻就是要利用這尖葉來刺敵人的,如果共匪有傘兵下來,一定可以刺得哇哇叫。」
「我…啊!這個刺,這麼硬。」鍾敬仁閃開這株瓊麻,偏偏又撞上前面另一株:「這瓊麻也太兇了,一直刺我。」
好不容易走到碉堡入口,卻被鐵絲網封住,我們先拿木棍硬將鐵絲網撥開一個狗洞。
望向碉堡內,是一個烏漆墨黑的深洞。
三人都猶豫了一下子。
鍾敬仁先鑽入這半伏地碉堡,我和發粿也跟進,裡面下接兩道坑道,陰險的吃了手電筒的光,坑道比我高個一呎左右,大約是我張臂來的寬度。我見右邊坑道坡度較緩,決定往右走,坑壁還保持得很好,我們喊土豆走了十餘米,就有一處五、六坪大的空間,手電筒照出有木板拼湊成的床舖,看來是寢室,牆上的油漆已幾乎剝盡,露出水泥與鋼筋了,奇怪的是牆上還掛著十餘件軍服,隱約看得出其中有下士老k領章,地上散落著木箱、書本、紙張。
這些軍服怎麼沒有帶走就封堡了,軍服是生活必需品,只有退伍了才不用,同一個據點不可能這麼多人同時退伍,若只是因戰略需要而封堡,這些軍服必然有時間帶走,看來當年封這個據點很倉促,也不單純,以致士官兵只能丟棄軍服,不能或不願再進來拿,難道是……越想越覺得詭異。
鍾敬仁去拉了一下軍服,那軍服嘶鳴一聲,瞬間裂了開來,空中飛起灰絮,飄在空中久久不落。他又拉了另一件軍服,那件也是瞬間裂開,化出了不少灰絮。
「別拉了。」我聽到自己聲音也裂開了,我頭皮不禁發麻,喊:「出去了。」三人返身,越走越急,快步出了這廢棄碉堡。
出坑道,外面的夜已暗透,天空不見微光。
「這據點到底是為何被封的?」發粿問。
他們都看我,等著我說話。
「別想那麼多,找人要緊。」我用力拍他們的肩膀激勵他們,眼前只能勇往直前,若再分心來討論這些問題,只會加深恐懼。
我們再往前搜尋了近半小時,毫無端倪,我不禁後悔剛才輕易退出那碉堡,說不定土豆就藏身在更裡面的坑道內,三個男人竟然這麼懦弱膽怯,如何能成事?
「我們三人,不管遇到什麼鬼怪都別怕,要勇往直前,三個人,還怕什麼!」我激勵他們。
「對啊!我們不要自己嚇自己。」發粿也喊。
「不要怕,要把土豆找出來。」鍾敬仁也激動的叫。
走著走著,眼前又見一座廢堡,鐵柵欄封住入口,只是那銹蝕的鐵欄已被折彎一截手臂,明示有人曾進去,我們三隻瘦猴輕易的彎身鑽入,手電筒環照出一間類似中山室的方形水泥建築,除了牆上的軍事標語外,一無所獲。
「下去!」我看到角落有階梯往下,是黑洞般的坑道。
發粿沒有移動腳步,他又遲疑了:「先向裡面喊一喊吧!」
三人用顫抖的聲音喊了幾聲,我很怕坑道回答我們奇異的哀鳴聲,幸虧回聲老老實實的沒有走樣。
鍾敬仁回頭看我:「我們還是要下去才能確定。」
「還是再喊一下吧?」發粿猶豫。
「好吧!」我也腳軟了。
三人又大喊土豆的名字。
坑道的喉嚨已濕霉,但還是老實的回了我們三人的聲音。
再這樣喊下去,會耽誤了找人的時間。時間緊迫,讓我無暇再猶豫:「不能再一直喊下去,我們人要下去。」
鍾敬仁搶第一位先下,我跟進,發粿臉色難看,勉強也跟了。我們緩緩步下坑道。眼前坑道壁面已被虯結的樹根與爛土侵入而衰老縮窄,勉強容一人彎腰前進,往前走了十幾米,腳下一片濕漉,頭上的岩壁不斷有輕手輕腳的水滴爬下來,手電筒鏡面瞬間被水氣矇住,要不斷擦拭才會亮,看來這坑壁有水脈露出頭來。往前遇到雙叉路,其中一路已被亂石封喉,僅留下一張小口,我們只得進入另一路,一樣滿地泥濘,只走了幾步,前面的鍾敬仁撞到硬物,驚呼一聲。
「有受傷嗎?」我問。
「是尖石頭,沒事。」鍾敬仁說:「水漏得真多。」
果然,前面頭頂的岩壁大量滲水,水往下坑處流,已成一道小小溪。
這時我才想起關於這個據點的傳言:當年會廢掉的原因,是因為坑壁的水脈醒了過來,在夏天某夜竄出坑壁造成大量坍塌,埋了幾條人命。因為出事地點在坑道深處,工兵營的機械無法進入搶救,只能派士兵徒手挖救,不幸遇到第二次坍塌,又埋了幾名士兵。最終只救出上方的士兵,下坑道因無法進入搜救而放棄。坑道封鎖後,不意外的流出靈異傳言,說是幾年前某一位師部菜鳥軍官,霧夜查哨竟查到這據點,遇到兩名熟記口令與燈號的衛哨人員,只是軍便帽、軍服與槍枝都沾滿泥巴,菜鳥軍官責備他們槍枝弄得這麼髒。兩名衛哨人員答說,我們的制服和裝備就是這樣。菜鳥軍官生氣大罵說槍枝是軍人的第二生命,為何不擦乾淨?兩名衛哨支支吾吾很久。惹得師部軍官很不爽,就在查哨紀錄簿上記下缺點,返身上吉普車離開。隔天,師部長官看到記錄,叫查哨官問話,查哨官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說明一遍,長官驚訝說這據點已經廢掉十餘年了,根本沒有安排衛哨。
儘管我曾認為這些是加油漆醋的鬼話,現在卻成為我心頭的千斤重擔。
我們又前進了十幾米,衣服、鞋子都已濕透,走前面的鍾敬仁遲疑了。
「學長……」他停下腳步:「前面││。」
我越過鍾敬仁的肩膀往前看,前面的坑道已崩毀大半,要折腰低伏才能通過。
「那…我們離開吧?」發粿在我身後。
「等等,」前方的鍾敬仁說:「牆面寫,前方十公尺有……學長這寫什麼?」「機槍堡,那裡一定很大,才能放機槍,我們到那裡再折回。」我看到牆上白漆畫成的箭頭,下方寫著「十公尺」的指示。
「如果土豆敢一個人到這裡來,他一定是瘋了。」發粿說。
「土豆當然瘋了,他都要拿槍轟自己腦袋了,還有什麼地方不敢去?」
「他拿槍要轟自己?」發粿聲調高了幾度。
「沒事,沒事。」我想起對土豆的承諾,回頭安慰發粿:「別想太多,到前面機槍堡我們就折回。」
前面的坑壁擠成一道小咽喉,我們彎腰鑽入,過了這小咽道,我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辣鼻而黏膩,是……是高梁酒,對!我第一個反應是:前方有人。我馬上拍了一下鍾敬仁,要他停下腳步。
我大聲咳了幾聲,等待前方的回應。前方傳回來的回音似乎帶著酒氣,卻仍然是我的複本。
「怎麼辦?」發粿出聲。
「你敢賭嗎?」我問他們:「若是遇到水鬼,我們有三個人,三隻木棍。」
鍾敬仁點頭。
發粿也點了頭:「到機槍堡,就要折回了嗎?」
我點頭,鍾敬仁弓身往前走去。酒味越來越濃。
終於濃到嗆鼻。
那酒液的味道包裹著土豆的身體,他睡倒在機槍堡泥地上,全身沾滿爛泥,周圍橫躺著幾瓶金門高梁酒瓶,我們怎麼搖都搖不醒他,只得把他當死人又抬又拉,拖出了碉堡。
「快趕不上九點了。」我們商議結果,由發粿與鍾敬仁先跑回連上報告連長,請連長不要上報,再回頭來支援我把土豆搬回去。
兩人向連部的方位跑去,沒幾步,發粿就栽了跟斗,鍾敬仁拉起他,兩人又往前跑。
事後才聽說,連隊剛好集合點名,各組都回報找不到人,連長決定等我們這組回報,若沒有土豆消息就一定要報逃兵。幸虧發粿與鍾敬仁耐摔,暗夜裡摔倒三、四次,到了連上已是九點初了。
土豆逃過軍法審判,送禁閉室,我和鍾敬仁曾利用放假日想去探視他,結果被門口衛兵訓了一頓,斥罵我們憑什麼想面會。那衛兵和我同樣一兵,竟然可以跩到這樣,我和鍾敬仁只能送他五字經。遠望禁閉室四週的水泥高牆和頂頭的鐵蒺藜,看來是連飛鳥都不想進入的半封閉建築,除了正門的大鐵門偶爾開闔時溜進去幾絲陽光,外人很難窺見裡面的情形。
土豆禁閉期滿回到連部時,我才發現他的小腿、背部,都有潰爛流膿的傷口,問他怎麼來的?他也不明所以,看來他腦袋成了豆腐渣了。連長將他留在連部廚房養病,除了二線陣地的衛哨勤務外,也負責每日推水車送水到各據點的雜務。
據說土豆打茫了幾天,就和伙房兵吵了起來,土豆是有點神經質的人,他跑去向連長報告,說他體能戰技測驗都是最好的,做這種鳥事太丟臉,請求讓他回一線據點。土豆真愛逞英雄,好好的涼缺不要,要回到我們據點來,他都已經破百,一眨眼就要退伍,還回來幹什麼?連長要他具結保證,絕不再鬧失蹤等情事,才讓他回來。
對於土豆學長回到據點這事,我很矛盾:他是個好弟兄,卻也是很神經的人,抓狂起來,丟你一顆手榴彈不無可能,這種人萬一引爆,會帶來不堪設想的後果。幸虧鍾敬仁跟前跟後的陪他聊天打屁,形同他的換帖。鍾敬仁有了土豆罩,老兵不再叼難他,況且已新進來兩梯新兵,老鳥有了新對象可以耍威風,對鍾敬仁這一梯次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最近師裡狀況不斷,尤其上週濃霧,大膽島海岸出現一對上岸的中年男女,舉雙手說是越南難民,船破漂流才上岸,指揮官好心好意下令將他們扣押後送。結果金門部司令官大怒,下令將大膽指揮官解職,將據點衛哨送軍法嚴懲。連師長都被叫到金防部夾膦蛋,一回來就將旅、營長大罵一頓,營長又召集連長刮鬍子,連長為此一再訓誡連上全體,凡第一線陣地宵禁後遇有上岸人員一律格殺,不必多慮。
還有,李排附竟然說要戒酒,這比子彈會轉彎還要見鬼,他越戒卻越發癲,整天像一顆快報廢的引擎不停抖動,嘴巴除了粗話就是威嚇,遇到驅離射擊等戰情,他會衝過來猛打子彈,五零機槍一拉起來,不老老實實的三發點放,常常一打就是十幾顆,搞得戰情室常來電話罵人。
「遇到戰情,就算你在痾屎、拉尿也要馬上給我就位。」他激動大喊了不知道幾次了:「射手隨時待命就位。」
連著幾天,四、五十艘敵岸鐵殼船越過我軍限制海域線,聚集到我們南方海面,五零機槍每天咚咚咚的張開低沉的嗓音向大海點名,三零機槍像小嘍囉在後面附和,那挺風評不佳打起來有咳嗽聲的五七式機槍也被請出江湖。據點頭頂的防砲部隊大概也很緊張,常轟隆隆向大海狂吼幾發炮火,吵得我們塞了耳塞還整天耳鳴不已,人也神經兮兮,一扣扳機就不想放手。只是那些匪船一被打就跑到三千公尺附近晃盪,霧濃時就再趁隙越界。等雷達站、觀測所發現,下令驅逐射擊,他們又離開。閩南語說的「做賊一更,掠賊一暝」,氣得我們咬牙切齒。
鍾敬仁
濃霧又醒來,戰情來電說有兩艘匪船,從南方海面越過中線,進入我們的防禦區域。我們向霧裡打機槍,後來又接到戰情,說雷達目標消失。
「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闖進來。」這是以前布袋戲雲州大儒俠常說的台詞。
我們在連部用晚餐時,戰情緊急通報,一艘匪船已進入五百公尺內海面,這怎麼可能?大家丟下碗筷,奔回據點,六零砲組手腳真快,已經打出照明彈,一道道光束被濃霧吞進肚子裡,再吐出來咚咚達達各種機槍聲。
排附一直大喊:「他媽的摧毀它,都五百公尺了,摧毀它。怎麼會這麼近,一千公尺就該摧毀了,這艘船是怎麼進來的?」
這種大霧天,人的眼睛都瞎了,雷達和觀測站怎麼也瞎了?三千公尺就該驅逐了,到這麼近才發現。
霧太濃了,排附要我們照戰情報的座標打,我也不知道我打的子彈跑到哪裡去了,反正一直打,五零機槍、三零機槍、五七步槍一直打,把船打掉,讓它消失就沒事。
這艘船近到這樣,是怎麼進來的?
反正先打掉再說。
射口外,濃霧裡見不到船的影子。
大約十分鐘後,拿著望遠鏡的李排附狂罵:「南方匪船出現,摧毀它。」
我也看到船影了,像是幽靈船,在濃霧中一下子出現一下子不見,幹!這太近了,應該只有兩、三百公尺。可能是一艘老木船,不太像是共匪的鐵殼船,木船沒有要退後的樣子,還一直往岸邊靠來,如果不是機械故障,就是船長「起痟」了。
我們這邊大聲廣播,要他們馬上轉身離開,船身卻傻傻向沙灘靠,是要找死嗎?
連長到我們的據點來了,他拿望眼鏡望了一下,大吼:「摧毀它。」他很激動,我們打完一波,他馬上又拿起望眼鏡,吼叫:「摧毀它。」(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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