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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第16屆浯島文學獎──(小說組優等獎)風中有朵血做的雲

發布日期:
作者: 吳其穎。
點閱率:9,570

「如果我是你,一定會去嘉年華吃免費的高梁酒料理,看酷斃了的海盜耍刀,而不會窩在家裡,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小蔡轉動手腕耍起彎刀,產生咻咻聲響。
「別再玩了,我們還有上千張料理兌換券要裁呢。」成叔點向客廳茶几上數疊堆高的紙。
「看我的厲害。」小蔡將刀高高舉起,朝兌換券砍下。
「別鬧了,小蔡里長。」成叔在「里長」二字加重語氣。
「唉,這根本就是我的緊箍咒。」小蔡有如抗拒寫作業的小學生,帶著下垂的眉眼走向沙發,一屁股坐下後,拎起美工刀。
何方將眼睛笑成彎月,旋即恢復嚴肅。
現在不是笑的時候,他仍有許多謎團要解。

回房後,何方先確認床底、矮櫃及衣櫃皆無人躲藏,再埋頭研究線索:
與案件相關之時間點
<六月五日>
18:14│建功嶼乾潮,吳先生與女友於天快黑時登島。
19:50│吳先生與女友離開建功嶼(他們最後離開建功嶼,在島上未見到陳明德及其他人,也未於瞭望台目睹屍體)。
<六月六日>
00:34│建功嶼滿潮。
03:50│監視器照到陳明德騎機車經過夏墅風獅爺。
05:16│可以開始登島(與陳明德經過夏墅風獅爺間隔一個多小時)。
05:45│監視器照到斗笠女騎電動自行車經過夏墅風獅爺。
06:22│監視器照到甘垚騎腳踏車經過夏墅風獅爺。
06:45│甘垚上島。
06:46│建功嶼乾潮。
06:50│甘垚發現屍體(他上島時及在島上並未見到其他人)。
07:10│我起床。
07:10~07:20│我和成叔到派出所,小蔡里長已在派出所。
07:20左右│甘垚到派出所報案。
07:50左右│我與成叔、小蔡里長、警察在建功嶼瞭望台,見到陳明德屍體。
08:00左右│李紹偉與檢驗員抵達案發現場。
其它線索
1.檢驗員判斷死亡時間約為八小時內(六月六日00:00~08:00)。
2.法醫解剖後,推斷陳明德的死亡時間約為六月六日,且體內殘留大量安眠藥。法醫認為,陳明德可能先被迷昏才遭殺害。
3.凶手可以走別的路避開監視器。
疑點
1.陳明德先前上島時間抓得很準,頂多等十分鐘登島,當天卻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登島。
2.陳明德六月六日凌晨,在周圍無車的情況下,騎車速度卻比白天慢,且經過夏墅風獅爺時,發生兩次暴衝又剎車。
3.斗笠女是誰?斗笠女只被夏墅風獅爺的監視器拍到,是故布疑陣嗎?
4.甘垚袒護真凶?甘垚暗戀陶文鳳?
5.李紹偉藏在辦公室鐵櫃的是什麼?
6. 凶手是先迷昏陳明德再登島,或先登島再將陳明德迷昏?
7. 凶手是先迷昏陳明德再搬到瞭望台上方,或直接在瞭望台上方將陳明德迷昏?
8. 凶手是如何迷昏陳明德,是偷偷在陳明德酒裡/其他食物飲料裡下藥,或讓陳明德失去戒心,吃下或喝下凶手給的食物飲料?
9. 凶手如何讓陳明德失去戒心?(熟人犯案/在人多的場合犯案/特別善良/特別弱小/利用職權犯案/其他)
凶手動機
仇殺?保護自己的女兒?其他?
何方在紙上寫下「甘垚」與相關推論:
若他是凶手,應會製造其他嫌疑人以混淆視聽。但他身為最重要的目擊證人,卻沒利用這大好機會,反而堅稱未在島上目擊其他人。
何方思考後,在「甘垚」前面打叉。
他再寫下「陶文鳳」:
若她是凶手,戴上斗笠偽裝,卻在做案時遭甘垚目擊,甘垚為袒護她,才謊稱未在島上見到其他人。
但陶文鳳並無騎車開車,甚至從曉玲遇害前便如此,此點應不是偽裝。難道她為了替女兒報仇,克服對控制車輛的恐懼騎車做案嗎?而她沒有駕照,所以騎乘不需駕照之電動自行車。
但從她家去建功嶼,除非刻意避開,也會如陳明德與甘垚,被大部分監視器拍下。而她若想隱藏行蹤,為何只被夏墅風獅爺的監視器攝入,如此故布疑陣的原因為何?
還有,以她細瘦的體型,應該難以憑一己之力將陳明德搬上瞭望台,所以如果她是凶手,較可能是直接在瞭望台上方,將陳明德迷昏並下手。
當然,如果她有共犯,也可能先迷昏再將陳明德搬上去。
但陳明德一定認得她並對她有戒心,除非透過第三者幫忙,她要迷昏陳明德相當困難。
何方忖量後,在「陶文鳳」前面打上三角形,並寫下「有共犯?共犯是甘垚?」
接著是「李紹偉」:
甘垚與李紹偉在本案發生前似乎並不相識,缺乏袒護李紹偉的動機,所以若李紹偉是凶手,較可能是在甘垚上島前,也就是六點四十五分前犯案。
他有能力將陳明德從金城海邊扛到建功嶼並搬上瞭望台,所以從陳明德被風獅爺的監視器照到後,他就有可能犯案,犯案時間為三點五十分到六點四十五分之間。
且他有可能將做案工具藏在辦公室鐵櫃。
但他如何讓陳明德失去戒心?他與陳明德應該並非熟人,案發時間為凌晨人不多,他又不像特別善良或特別弱小,難道他是用職權迷昏陳明德?但要怎麼做?
何方在「李紹偉」名字前也打三角,托著下顎思考陳明德為何於死亡當日提早出門,且騎車速度慢,又頻繁暴衝加剎車。
他百思不得其解。
儘管已鎖定若干對象,他總覺得自己離破案仍非常遙遠。縱然真相位在視線可及的對岸,但他需要一艘船,一艘能載他過河的船。
但那艘船在哪兒呢?
他被盤根錯節的疑點層層包圍,無論往哪個方向走都不斷碰壁,可說是寸步難行。
腦袋瓜嗡嗡作響,他視野逐漸模糊,意識越發渙散。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雜音斷斷續續鑽進何方耳殼,他迷迷糊糊張開眼,尋找聲音來源。
聲響似乎是從門外傳來,他打開門走到樓梯間,正要往樓下走手機便響起。是李紹偉。
他回房關門,對方以疲軟乏力的聲線說:「我們這邊一口氣跑了兩個法警,現在雞飛狗跳的。」
何方揉眼:「請問他們為什麼跑掉?」
「因為他們快死了。」李紹偉嘆息:「快累死了。」
李紹偉繼續說:「我們只有五個法警,最近專案又很多,因為人力嚴重不足,他們這禮拜已經好幾天值班超過二十四小時。其中一個昨天值庭時,突然胸悶差點昏倒,另一個則是壓力太大,一直有血尿的狀況。」
「真辛苦,不過如果他們跑了,剩下的三個不是會更累?」
「是啊,為了怕剩下的也跑掉,上頭正考慮委外引進保全。不過還要經過招標等手續,不會那麼快來,所以這陣子如果你要過來,就沒有法警能護送你出去了。」
何方癟嘴:「喔。」
「不過你不用擔心,我這個天才已經想好變通的辦法。」李紹偉笑了一聲:「你以後就從後門進來後門離開,這樣如果有人守在前門想找你麻煩,也堵不到你。」
這樣偷偷摸摸的,搞得我好像見不得人。何方繃緊下巴:「再說吧。」
「對了,我今天其實是請假的,只是來看一下狀況,你可別過來找我。」
「好。」
掛電話後,門外的聲音仍未停歇,何方想下樓探探情況,卻被腦中黏糊糊的感覺困住。
我到底怎麼了?他按壓太陽穴,卻無法驅除那異樣感。
李紹偉方才的話引發了某些難以名狀的餘波:難道是他要我偷偷摸摸走後門,讓我覺得不舒服嗎?還是……
他加重按壓力道,太陽穴隱隱傳來痛覺,一些字句也開始於頭顱內打轉:「從後門進來後門離開」、「偷偷摸摸」、「見不得人」……
黏糊糊的感覺散去,他腦中有光透進,那光越來越亮,使他眼眸也閃閃發光:
我好像知道凶手是誰了!
之前李紹偉提過四種故布疑陣的方向:殺人動機、被害人的挑選、犯案地點、犯案時間,這個凶手至少用了其中一種。
而且凶手跟陳明德,有相似之處,也有很明顯的不同。
他打開筆電,在檔案中的「與案件相關之時間點」欄位插入一行新事件後,先前困擾他的陳明德提早出門、騎車速度慢又頻繁暴衝加剎車的疑點便迎刃而解。
他洋洋灑灑推算凶手的做案時間,將推論套進案件中確認│
凶手很可能就是這個人,他以從後門溜進溜出的方式犯案,也因為如此,監視器中的陳明德才會出現異狀。
何方似乎找到了那艘載他過河駛往真相的船。
他衝下樓,成叔與海盜裝扮的小蔡正在客廳,忙著將嘉年華的海報、攤位圖及料理兌換券搬上車。
「你跑那麼快幹什麼?」小蔡瞪大那隻未被眼罩遮住的眼。
何方看了看成叔,視線回到小蔡畫了黑眼圈的臉上:「沒事。」
「今天天氣很好,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成叔抱著一大捆海報。
「我還有事。」何方目光飄向門外。
「可惜啊,我今天要大顯神威呢。」小蔡拎起彎刀甩了幾圈,跟在成叔後頭朝外走,兩人上了成叔的休旅車。
車輛咻一聲開走後,腎上腺素的強烈作用使何方全身發燙,瘋狂冒汗。
他計劃買好工具後,要去兩個地方,尋找最後的拼圖。
27
李紹偉捧著白黃交錯的花束,漫步於雜草叢生的泥地。
他手中白色香水百合的花語是純潔與無私的愛,黃菊則代表思念之情。
輕風吹動滿山野草,一望無際的翠綠地毯朝同個方向擺動,青草的苦味與花朵的甜味在溼潤空氣中融合,他深吸氣,朝荒土中的大十字架走去。
他將花束置於刻著「安息主懷」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前,閉上眼睛雙手交握,口中唸唸有詞,眼中開出溫熱淚花。淚花盛放到一半,他猛然抬頭,抹去雙眼的溼氣,將身子往後扭│
有位穿著寬頭平底鞋的人朝他走來。

何方左顧右盼確認四下無人後,打開隱藏的門。
方才尋找暗門時,他緊張得頻頻發抖,處在一個隨時會被目擊的位置,他必須儘快完成任務,但若過於慌張,又可能產生危險。所幸他頂住高度壓力,用眼睛與右手不停搜尋及觸摸門縫,在短時間內順利找著目標。
門內是黑壓壓的寬敞空間,他一眼便見到預料中的物品。
他拍下幾樣證物的照片,關上門,火速離開。

陶文鳳腳踏寬頭平底鞋,徐徐走向李紹偉。
她走到李紹偉面前,兩人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靜默凝望彼此。
無聲的言辭取代了有形的話語,使他倆心靈相通的,是對江曉玲的愛。
陶文鳳將保存了二十多年的小型收音機擱在地上,按下播放鍵,熟悉的前奏與清澈歌聲自喇叭飄出: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一朵雨做的雲。
雲的心裡全都是雨,滴滴全都是你。
曉玲開了大洞的右額與驚恐張大的眼浮現在空中。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一朵雨做的雲。
雲在風裡傷透了心,不知又將吹向那兒去。
曉玲冷颼颼的腿也出現了。
吹啊吹 吹落花滿地,找不到一絲絲憐惜。
飄啊飄 飄過千萬里,苦苦守候你的歸期。
曉玲活了過來,臉與身上的血跡也全然消失。
每當天空又下起了雨,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每當心中又想起了你,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曉玲長出一雙雪白的天使翅膀,從地面緩緩升起。她帶著微笑,朝母親與老同學揮手。
陶文鳳與李紹偉的眸光一路緊跟曉玲,直到曉玲的身影隱沒於空中。
他倆渾然不覺,甘垚正躲在附近樹叢,將一切收進眼底。

何方來到第二個地方,交出他認為有問題的物品。
負責鑑定的專業人士俐落地將他要的東西取出,他以拇指食指掐著那小巧物件,古銅色面容罩上一層灰色的紗。

人聲鼎沸的廣場,洋溢著濃郁酒香。
當主持人宣布最嗆主廚獎的得獎人時,歡呼與掌聲四起,也有民眾敲打筷子鼓譟,大喊:「金酒燉黃牛!金酒燉黃牛!」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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