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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鄉的歸人(第二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國高中職小說組第二名)

發布日期:
作者: 金門高中/何彥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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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本報與金門縣政府教育處合作,即日起特將第二屆金門青少年文學獎,小說組、散文組、新詩組、童話組得獎作品,陸續刊登於本報第七版(週六除外),以饗讀者。

澳洲曾經因為一艘小船帶來的人,引起了病毒與細菌的風暴,只因,外來種會打破生態的平衡。
坐在教室撐著頭聽著環保宣導的Q,思緒已然被黑洞般的噩夢漩渦吞噬,臉上驀然一僵。
生命總是充滿變數,爸爸經商失敗,又正逢經濟不景氣,因而決心考取公務員。而彼時,地方特考簡章又恰巧出現在媽媽的眼中,便帶著三歲的Q,游過黑水溝跟上了父親的腳步。而這個綁住全家人的鎖鍊,便把這群從台灣渡海而來的小民狠狠的綁著,銬在了一座充滿戾氣民風的島。
從小,Q就對於班上一些老師的態度很不解,每次同學吵架,老師總是要Q安分守己,都是他亂搞事才會有人來對付他。因此,同學便更加肆無忌憚的欺負Q,但他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是他?
直到那一次,去了一間新開的理髮店剪髮,老闆娘說理髮店新開幕,為回饋鄉里,金門人半價。但我卻看到爸爸拿出了兩百元,於是我問老闆娘,「不是應該一百塊就好嗎?我是金門人欸!」「不論你住多久,你都不是金門人。」老闆娘冷笑了一下,那刻,Q幡然醒悟,原來……我不是金門人。但當回到父親老家時,他也無法融入當地,街道與人群,語言與關係,他……亦無法成為台中人。
難道,我就此沒有故鄉了嗎?
清涼的夜晚,伴隨著隆隆聲響感到寒冷的夏夜。
Q在凌晨三點感受到自己清醒著。本該熟睡的一切,跟著流動的空氣一起甦醒。大家都過得很開心,而你能夠感受到其他妄想著接近觸碰的視線纏繞在那幾顆閃亮的星星,他告訴你,妄想是不舒服的,妄想是噁心的,你是妄想,你是噁心的。
半夜可不是一個自我厭惡的好時間,明天還有課業要應付,還有人際關係要交鋒,還有學測默默地在靠近,但Q意識到,自己失眠了。
伴隨著略為朦朧的意識,Q決定起身喝點水來沖刷掉口中的作嘔感,但很顯然的,收效甚微。搖頭晃腦的他看向凌晨兩點的時鐘,感到了一絲怨念。
這時,眼角餘光彷彿有個透明的物體從時鐘旁邊飄過。Q一邊吐槽著自己已經出現幻覺,一邊準備回床躺下,繼續嘗試去睡睡不著的覺。但是那坨不知名的物體,卻似乎依舊在眼角餘光中,這讓Q的好奇心滿了上來。
他小聲說到:「你該不會是鬼吧?」那個半透明的物體當然不會有回應,Q如此想到。
隨即,一串帶著濃濃的內陸腔的話語飄了出來,「你的第一個反應居然不是跑,真令人驚訝。」鬼說道。
Q被自己口水狠狠地嗆了一口,「靠,玩真的?」
「你不會怕鬼?」鬼帶著一股興味地問到。
Q想了想,歪頭答到:「人比鬼更恐怖,不過鬼也曾經是人,所以一樣恐怖吧?」
「能看到我的人已經很少了,不怕的人更少,我也希望不要嚇到人,但是這個鬼樣子……要不嚇到人也難。」
「好吧,看你怪可憐的,那怎麼稱呼你啊?總不能一直叫你鬼先生吧?」Q打趣地說到。
鬼想了想,「以前的同胞都叫我高個,但是我現在好像沒有腳的樣子?」
「請多指教啦,樂咖先生。」Q伸出了手。
「你這什麼意思阿?」對方也伸出了手。
「就是我們方言裡長腳的意思啦!」然而,一人一鬼似乎都忘了,現在他們是處於不同的形態上,於是他們的第一次交談就在手握空的尷尬處境中結束了。
七點晃眼的斜光響起,Q癱在床上不想起來,但是鬧鈴仍然盡職的將滾雷一般的鐘聲刺入耳膜,因此他不得不起床,面對現實然後準備上學。昨天似乎做了一場怪夢呢!Q一邊刷牙一邊回味。
梳洗完畢準備出門,由於失眠的精神不濟,行動遲緩導致即將遲到的Q嘗試著像漫畫主角一樣咬著吐司出行,然而近乎窒息的異樣感勸退了他,當在門口穿鞋時,他突然發現,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鞋子好像變亮了?
「擦鞋是判斷一個人禮節的重要因素,小子記住啦!」一個濃重方言的口音說到。
Q嚇得癱坐在地,「有鬼阿!大白天的有鬼啊!」
樂咖滿臉的無奈:「我正覺得遇到一個怪人了,看來還是正常人嘛!」
「所以說,為什麼想回去那裡?快七十年過去了,你還有什麼執念嗎?」
「都到最後了,我想回去一些地方看看。」
之後,Q上學的路途,偶爾會多了一個透明的傢伙跟在身邊,因此在路上,Q與樂咖的交談,在他人的眼中就像自言自語,常被當作神經病投以注目眼光,然而,Q卻覺得這也滿有趣的。
「其實我也不算個老兵。我剛來這兒沒多久就掛了,當年開戰的時候……」樂咖有條不紊的講著。
Q聽得滿起勁的,八點的國文課都不想上了。
「當時我是副駕駛,在戰車前面負責警戒,熊不小心打的那一發中了後,整艘船燒了起來,然後我們602團更是火力全開阿,迫擊砲阿!75榴彈阿!機槍阿!是全部都搬了出來了。」
Q感到興趣的聽著,第二堂數學課在說第二次段考要考啥?已經不記得了。
「但好死不死,我就被流彈打到了,雖然痛,但我依然繼續開火,那共匪如同螞蟻一樣湧上岸來,密密麻麻的啊!不過他們似乎也沒料到會有戰車,在我們的火網下,他們死傷慘重。」
Q邊打著呵欠邊敷衍著,一段考完其實有點累的,但他不想傷了別人的心。
「後來我又被一顆子彈打中,這次就不是流彈了。於是我就變成了這個鬼樣子了。」樂咖繼續說到。
「老兄,這故事你也講了好幾十遍了,你都不累嗎?」Q嘆了一口氣。「而且根據我的認知,擊發第一發砲的砲手好像已經過世了……」
糟了,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一人一鬼之間尷尬的沉默,樂咖首先開口了。「這七十年,你知道我到底怎麼過得嗎?我看過了那堆滿死人的戰場,一條溝裡一層一層覆滿的屍體,你能想像水溝擠了一千多顆爛西瓜的場景嗎?就像那樣的噁心?那共匪也跟我們一樣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阿?」樂咖好像要把這七十年沒講的話一口氣講完似的,但他忘了他不用換氣也不會不舒服的樣子,饒舌是似的講了起來,而後慢慢的又停了下來。
意味深長的沉默下,Q心中升起了小小的疑惑。「那樂咖叔你為何回來觸景傷情呢?早點投胎不是更好嗎……等等你們有投胎的概念嗎?」
「走過橋就行了,掉進河裡好像會忘記一切的樣子。至於時間,在冥間對每個人來說,時間的意義都不一樣,你可能昨天才看到某病死的爸爸跟你打招呼,隔天兒子就也老死來了。」樂咖打趣地回答。
「我回來只是為了再看一次我能到達的故鄉。」
「可你不是金門人啊??你又不是這裡出生???」五個問號根本無法表達出Q的詫異。
「你有聽過『笑問客從何處來』嗎?真正的故鄉已經沒人記得我了,連當年因饑荒死掉的媽,墳都找不到了。哥哥弟弟四散各方,無從找起。最後我想到,我的一部分永遠屬於這裡,銘刻在沙場的一角,在乾掉的血泊裡,在岬角的碉堡,我看著戰爭十年,和平十年,那這裡有一部分不也是故鄉嗎?」樂咖釋然的說。
「等等,在金門看了幾十年?黑白郎君不會來抓你嗎?」Q更加疑惑的發問了。
「死人那麼多,少一兩人個他們多神通廣大都抓不到吧?」
一時之間,Q竟無言以對。「難怪會有孤魂野鬼有應公……」
普渡過後,樂咖的心情似乎也跟著躍動雀躍的香火與食物香一起飄上了天,他好像很久沒有吃過一頓好的了。而且樂咖說,金城這裡的中元普渡,每年都有四場,這就表示能吃四頓,還可以洗漱四次呢!晚上也不怕黑,金門的家家戶戶都掛上引路燈幫忙指路,避免迷路或者迷失自我。
樂咖有些小醉,口齒不清的說:「也許人們寄託在那燈上添丁的希望能夠實現,就是些轉世的孤魂來報恩也不一定?反正我是信了。」
而幾周跟樂咖相處下來,Q也漸漸了解到了一些冥間的事情,以及這位老兵,或者說是年輕就死掉的老兵?無論如何,關於故鄉的這個問題一直繚繞在Q的心頭,不過讓Q自己都覺得更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跟鬼變成了朋友一般的關係,也許同樣是無鄉人的感觸以及對現實的些許不滿,兩人十分投緣。
這天Q在海灘邊散步,浪打在滿是消波塊的海岸旁,樂咖看向了閃爍著燈紅酒綠的廈門,茫然的站著。
「我記得剛回來時的第一印象是我曾經在慈湖畔望著對岸的燈光,那應該是最近的事吧?以前那一片都是黑的,像地獄一樣的黑。但現在燈火通明,好不熱鬧,我有點懷疑一件事。」樂咖的語氣突然放慢了,「只要把海對面的敵人都殺掉,我們就自由了嗎?」帶著一絲惆悵與悲涼,好像從前的雄心壯志早已化作了老農燒草留下的灰,帶著滑又苦澀的內斂。
「這些問題也許要留給你們這些年輕人想比較好吧?我也將再次遠行了。」
「突然就要走了嗎?」Q似笑非笑的說道,「跟來的時候一樣突然呢。祝你來生……」Q轉頭說道,然而他卻看不到什麼人或什麼鬼東西在那兒了。
「關於故鄉這事,你不用那麼糾結。人生在世,你只要對土地有根有愛,那便是你思念的居所,你的故鄉。」風捎來了樂咖留給Q的最後一句話,隨著它的遠去,Q能感受到背後少了個人。
浪依舊打在堤岸的邊上,如同要把世界拖入深邃的黑海一般,再次回到一個人的Q坐在海堤上,望向星空,但是那曾經熠熠生輝的星河卻被彼岸的輝煌所遮掩,Q嘆了一口氣,靜靜地聽著海風吹過發腐的蚵殼,吹過了防風的林木,吹到了某人的某處,吹到了那不存在的舊鄉。
Q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許久,經歷了許多事,甚至這次的奇妙經驗,領著他到了更遠的地方。
這片島上曾經的戰亂與戒嚴,讓人們的關係變得具有黏性,整個村莊人與村莊之間猶如虛空與星河一樣密不可分,然而這樣的連結一旦受到其他外界的壓迫,也就會將人們拉進深淵,目光與關注接踵而至,曾經的緊密關係在此反而構成了沼澤的泥濘,讓人無法脫身。
看著新聞上某好哥們如日中天的聲浪,與那句如雷貫耳的「我是金門人!」大大的打在社交媒體上,與後續獎金加碼引起的風波,如同泡在高粱酒裡的虎頭蜂一樣,慢慢的擴散在Q的心頭,那在舞台中央閃亮的星,無論如何都有故鄉與根,然而對於糟醨一般的小民如Q,被認同、被認可似乎就跟黏上蜘蛛網上的飛蛾要逃脫一般的絕望。
在半夜忽然想起了這些往事,在半夜三點時睡不著覺,而Q起床喝了杯水,看向秒針悠閒的轉著永無止盡的圈,他想起了許久未見的老兵與他看不到的腳,以及他永眠於沙場的故鄉。
Q躺回床上,感到不再那麼痛苦了。
願此夜無夢。
(稿件由金門縣政府教育處提供)

評語人陳長慶
〈無鄉的歸人〉雖然只是一篇不及四千字的短篇小說,卻有著大時代的故事架構。作者透過想像與內心的獨白,以及人與鬼之間的虛實對話,來敘述一個在古寧頭戰役,戰死在沙場的老兵的故事。當我們看到:「共匪如同螞蟻一樣湧上岸來,不過他們似乎沒料到會有戰車,在我們的火網下,他們死傷慘重」與「我看過了那堆滿是死人的戰場,一條溝裡一層一層覆滿的屍體」的情節時,古寧頭戰役的時空背景已躍然紙上。
當文中的樂咖為國捐軀,卻因兩岸軍事對峙,水路中斷,神靈回不了老家。在沒有親屬幫他祭祀而成為孤魂野鬼時,只好等到農曆七月鬼門開,才能重回人間飽食一頓。而這些俗稱「老大公」的孤魂野鬼,在自覺中好像很久沒有吃過一頓好、一頓飽。作者透過樂咖說:「金城這裡的中元普渡,每年都有四場,這就表示能吃四頓,晚上也不怕黑,金門的家家戶戶都掛上引路燈幫忙指路,避免迷路或者迷失自我。」即便只短短的幾句話,卻勾勒出島鄉的民情風俗,倘若對民俗沒有深刻的瞭解,勢必難於做如此詮釋的。
樂咖說,真正的故鄉已經沒人記得他了,連當年因饑荒死掉的母親,墳都找不到了。兄弟四散各方,無從找起。他最後想到的一部分永遠屬於這裡,而且「銘刻在沙場的一角,在乾掉的血泊裡,在岬角的碉堡……,人生在世,只要對土地有根有愛,那便是你思念的居所,你的故鄉。」這不就是當年隨軍撤退到這座島嶼、有家歸不得的老兵,內心最誠摯的呼聲麼?大凡瞭解爾時那段歷史的朋友們,勢必都能感同身受。
總而言之,〈無鄉的歸人〉欲表達的意象,無非就是對土地的認同,對戰爭的憎惡,對和平的期待,復以第三人稱的全知觀點,佐以虛實交錯的表現手法,寫出戰火的無情、老兵的無奈,以及人與土地之間密不可分的關係。作者詮釋的不僅僅只是一個時代故事,也同時為這座曾經遭受戰火蹂躪的島嶼作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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