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駐台特派員楊樹清

雙鯉，立學於斯

「太武巍峨，雙鯉漪翠。立學於斯，為民樹規。審此任重道遠，竭其全力直追。夙輒興，夜繼晷。勤切磋，重類推。新知日俱增，力行時不虧。金門精神，實踐宏揮。寧中榮光、萬世永垂，萬世永垂。」

——呂水涵詞、梁宗傑曲〈金寧國民中學校歌〉（1967）

四十年過去了，老同學再相聚，有人問起，「有誰還能完整唱出寧中校歌？」

國學底子厚、詩詞造詣高，畢業於政大西語系的呂水涵，一九六六年以三十四青壯之齡接掌金門金寧國民中學創校校長，當時校舍未建，呂水涵乃租借位於金西戲院左前方的翁氏宗祠及數間民房作為教室用；斯時，寄讀於金沙國中的八十一位第一屆金寧國中學生也候鳥歸巢了。一九六七年九月，地處湖南高地、位於金寧鄉安美村安岐一號的金寧國中校舍落成啟用，呂水涵驚覺明年就有畢業生，卻還沒有「校歌」；他在校長室來回踱步，想著太武山、念起雙鯉湖，生出「太武巍峨，雙鯉漪翠」；翻起《論語泰伯》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打開《韓愈進學解》「焚膏油以繼晷，怛兀兀以窮年」，又讀起《詩衛風淇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首具歷史重量、教育使命的校歌，又找來出身廣東藝專、教美術的梁宗傑譜曲。就這樣完成了校歌。

呂水涵校長所作的校歌既沈重又難唱，尤其是「夙輒興，夜繼晷」兩句特別折騰人；愛唱歌、原名蔡寶治的蔡寶娣，三十年後重返母校時，竟自己生出了一首〈飛舞的彩蝶〉，「日昇月落不同賞，狂風夜雨難相伴；來時迷霧去時茫，亂世兒女情何堪；戎馬生涯思親苦，笙歌舞影景不常；舊友新知酒樓訪，悲歡歲月醉鄉忘」………。

許水富筆下「一朵薔薇盛開」的蔡寶娣，「總是讓男生銷魂」；然後，再一個「衣殼裡看不出年歲」的王英霞，「喝故鄉的酒不會醉」；寧中第一屆的兩朵花，由她們來為同學會登場獻唱，「悲歡歲月醉鄉忘」，可能要比唱呂校長的校歌輕鬆自在得多。

一別，三十九載

寧中第一屆，睽違了三十九年的同學會；再聚首，當年十五、六歲的學子，如今半百的年齡都超出作校歌時僅三十開外的校長呂水涵。

元月十三日、八月十一日，從台北到金門，一年之內，辦了兩次同學會，台北由楊筑君發起，金門由楊忠本連繫。飛過來飛過去，兩次相聚，拿到「全勤獎」的是「寧中五少」莊水談、李炷烽、許加發、許水富、楊忠本，以及住台灣的楊添城、李再興、李德恩、楊筑君、蔡寶娣、翁素文、居金門的李文來、李增財、李秀荷、吳怡跑；出席過一次的有李增西、李木本、李劍超、李養生、李文福、楊瑞松、楊忠敬、楊忠甲、楊淑卿、楊淑女、翁德福、翁文君、翁玉敏、翁玉昭、蔡錦杉、宋文章、侯約爾、王英霞。四十九位畢業生中前後到了三十三人，另外的十六人？班長李增財到了，副班長楊振隆不見了；哥哥許水富出現了，弟弟許水增人在大陸；湖下唯一周姓的周光株？聽說在花蓮，失聯；經年穿一件綠色夾克、被女生取外號「退伍軍人」的楊永團？失聯；與大馬商業鉅子楊忠禮同名同姓都來自東堡的楊忠禮？失聯；湖下的楊忠土、古寧頭的李順孝、后盤山的王振輝？失聯；寧中一畢業就嫁人的翁雪緣？失聯；湖下的楊麗紅？在美國，失聯；許丕明、李鎮國、李錫江？作了古人，永遠失聯。

這一屆這一班，在金門政壇及教育界寫下大驚奇！四十九人中，出了一位金門縣長：李炷烽，兩位金寧鄉長：許加發、吳怡跑，兩位金門縣政府一級主管：建設局長李增財、主計室主任李秀荷，一位金門高中校長：蔡錦杉，兩位國中校長：金城國中楊瑞松、烈嶼國中宋文章，二十位以上的教師：楊忠本、楊忠敬、楊誠敏、李文來、李增西、李再興、李德恩、李錫江、翁清土、翁文君、莊水談、周光株、許水增、陳水和等人都曾在各級學校任教，在民間企業，楊忠甲任台塑集團高級專員、楊添城任台灣銀行三重分行襄理、楊筑君任英國保誠人壽高級處經理、李文福任飛鷹保全公司經理、翁德福任華信航空航務部訓練科經理、王英霞任金瑞飯店餐廳部經理、蔡寶娣任餐飲事業總經理。

再聚，淚與歡唱

「親愛的同學們：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你我臉龐多了些許智慧之紋，髮鬢也染了些許白霜，想我年輕歲月，『坎坷』的求學之路，樸拙的寧中校園………，回憶不如相聚。」………

二○○七年元旦，楊筑君一封感性的信，觸動了元月十三日寧中第一屆十七位同學在台北市誼園餐廳及時空藝術會場許水富詩書畫個展的歡聚。

一見面，當過台中市金門同鄉會理事長的莊水談就「抗議」楊筑君邀請函上的「髮鬢也染了些許白霜」字眼，因為來的人仍多是「滿頭黑髮」，楊筑君只好故作驚訝狀：「染的喔？」

緊接著，大家竊竊私語「匯了嗎？」，原來楊筑君以「牧羊女」筆名在《金門日報》副刊接連寫了〈愛情樣貌〉、〈愛情，折現吧〉，「為了證實你愛我，我把帳號給你，明天請你匯二百萬進來………。」匯了嗎？發生在同學間的一段「八卦」，竟也成了同學會的發燒話題。

這一屆為何沒出現「班對」？眾人把目光拋向教職退休的李再興與服務台北市政府都市計畫局的楊素文，李再興只好表白「我當年愛慕過妳」，楊素文回以「當時你為何不表白？」

入夜後，蔡寶娣請大家去唱卡拉OK；任教職、來自台中縣潭子鄉頭家村頭家路的翁文君「頭家來開唱」，與蔡寶娣的一首首懷念老歌喚取了消逝的記憶，「我們的同窗情誼居然中斷了三十幾年！」有人在歌聲中感傷算著歲月，「班長」李增財立即糾正，「甚麼三十幾年，四十一年了！」原來，一九六五年入寧中，一晃四十寒暑。

歌聲未了！同學們指著許加發，「下次的同學會在金門辦，交給你了！」

「歷時七月，八月十一日，寧中第一屆的同學有了第二個現場：金門！

來了二十八人，比台北那場多出十一人。

上回「失聯」、這回被找回來的翁德福，從空中少爺到華信航空經理，女生眼中的「大帥哥」；國三時，同學聚集在寧中後方遍植木麻黃的土坡堤背英文單字，「翁德福的聲音總是最大聲！」他後來考取輔大西班牙系。

金門縣政府唯一的女性一級主管、主計室主任李秀荷，想起了妻兒留在大陸、孤單一人在金門教國文的姚雁君老師，課餘時候常看到他一個人借高粱酒澆愁。一九七○年姚老師過世，寧中設置「姚雁君獎學金」。

「大陸同胞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專程從台北趕回的翁素文，當年參加演講比賽的「原音」，又給同學「重現」。

李養生笑談當年被調侃的名字，「現在大家都過了五十歲，終於清楚你們都需要我（養生）了！」

國三，規定男生要住校，莊水談、吳怡跑、許水富等人有天摸黑到學校廚房偷麵粉要炸油餅分享同學，正要下鍋時被校工逮個正著、回報校長，呂水涵校長趕來，不但未動怒、處罰，還丟了一句「讓他們把炸油餅炸完！」

一九六八年，金門五所國中女籃賽，寧中僅有十二位女生，李秀荷、王英霞、蔡寶娣、楊筑君、楊彩華、楊淑卿、楊淑女、翁雪緣、翁素文、翁玉敏、翁玉昭、王翠梅都被趕鴨子上架與烈中爭四、五名，上半場打完零比零，下半場靠楊筑君投進一球以2：0獲勝，免於殿後，也寫下籃球史上僅見的「2：0」比分，當時叫作「楊金盾」的楊筑君永留寧中校史。

麗光，寧中五少

寧中第一屆老同學再相會，中午在金瑞飯店的餐會後，就近走到金門縣政府縣長室，他們見的不是縣長李炷烽、而是同學李炷烽，「以前是同學，現在也是同學，以後更是同學；不分貴賤貧富、不論職業高低，我們彼此大聲叫出名字或乳名，不要叫我縣長！」

一張已被丟失或遺忘的老照片，在這個時候意外出現。入學時是初中生，畢業時是國中生，一九六八年，就要畢業了，住金寧鄉榜林村99號的許水富、湖南村6號的許加發、湖下村154號的李炷烽，三人氣味相投，在學校建立深厚的感情，也時常到彼此家裡串門子，被彼此的父母當家人看待，他們終於在畢業前作了一件凝聚情誼的方式——結拜為義兄弟；同一時刻，莊水談、楊忠本、吳怡跑也結拜為義兄弟。六人同行相偕到照相館拍照留念，吳怡跑不知何故未能趕到，也忘了是在金城後浦或是金寧頂堡翁啟陸開的麗光照相館拍的照，「寧中五少」的合影從此留駐；望著留存了三十九載的光影，李炷烽提議，同樣的人、同樣的角度，再按一次快門！

拍完照，李炷烽帶著老同學們重返寧中校園；「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行路中，念著悠悠歲月，許水富在心底吟詠著詩句不覺落淚。

回到母島、母校，寧中第一屆同學會，曲終人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