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社會最重視的年節日子即將到來。儘管在社會型態、經濟結構、文化生活、交通聯繫等方面，現代社會與傳統社會已有很大的差異，但做為農業社會留存的年節傳統，仍然相當程度被繼承了下來。平日散居各地的遊子返鄉探親、共度年節，成了一個普遍的慣習與儀式。

血緣與地緣的歸屬感是驅使這種現象的關鍵動力。哲學家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認為，家或居所(dwelling)是人類存在的根本特質之一。人文地理學先驅學者段義孚(Yi-fu Tuan)的研究也指出，西方社會自中世紀以來歸屬感逐漸降低、人類個別化程度逐漸增加，產生了孤寂的心理狀態，而地方(或家鄉)可以幫助我們忘卻自身的孤獨和世界的冷漠。

歸屬感對人類至關重要，而長期生活在家族、宗族、地方、家鄉、區域、國家等各式文化環境當中所產生身分認同與共同體意識，是歸屬感的精神與物質基礎。我們常被問到「你是那裡人」，這不只說明一個住處、地點、地理名詞而已，更顯示了一系列的文化特徵。這種生活經驗凝聚了人群與地方，讓人能夠界定自我，與他人分享經驗，並組成社群，進而發展成獨特的文化面貌。

缺席是最強烈的存在。離開家鄉到外地的人，往往最能意識到家鄉的存在，這種情愫即是「鄉愁」(nostalgia)。義大利導演托那多利(G. Tornatore)1988年的代表作「新天堂樂園」(Nuovo Cinema Paradiso)，以兒時回憶的倒敘法講述了一位鍾愛電影的孩子在小鎮的成長故事，是刻劃鄉愁極為成功的作品，曾獲得1990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肯定。導演除了鋪陳孩子與戲院放映師的忘年之交及成長過程的初戀情事外，還記錄小鎮的空間變遷及人們對老戲院的深厚感情。金門的情況亦然，口述訪談中得知，不少南洋鄉僑在回憶故鄉時，村莊的紅磚厝、媽媽的拿手菜、兒時的玩伴、廟會的歡樂氣氛：：：等感覺是形塑故鄉印象的組成成分。也就是說，鄉愁並不抽象或虛幻，它再現於細微末節的生活經驗中，即使在離家多年，仍能清晰的回憶與感覺到這些昔日的場景。

家鄉環境的變化，外地返鄉者也最敏感。那條路拓寬了，那間房子傾圮或改建了，那些店關閉或新開了，那些人來了走了：：：，都衝擊著遊子的心靈。這裡似乎存在一種矛盾的情結，我們既期待家鄉能有改變與進步，又擔心家鄉變化太大而顯得陌生。不僅土生土長的金門人如此，連當年在金門服役的阿兵哥亦然。他們在金門開放觀光後，參加旅行團回來尋找昔日戍守的軍營。與其說尋找服役的地點，不如說他們希冀重拾青春歲月的氛圍。倘若軍營已經荒蕪，甚或拆除毫無痕跡，往往就像抹除記憶般地失落，難免有所感傷。是故，在「變與不變」之間，承載著複雜的感情重量。

這就是「歷史保存」(historic preservation)的價值所在，也是當前「懷舊經濟」(nostalgic economics)受到高度重視的原因。前者是盡力維護大家的共同記憶與人性化的生活環境，使之不受破壞；後者則以文化氛圍的獨特性來吸引遊客的注意，是金門發展的另類選擇。當然，我們仍須避免迪士尼式、虛假的擬像建構，僅以表皮化的整修取代深刻意義的保存。地域文化所孕育的真實，才是維繫鄉愁、建立認同、發展文化觀光的磐石。

年節歸鄉的遊子，請看看家鄉的「變與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