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瑣憶
玉蜀黍
我的童年是在鄉村長大,靠海邊的一個小村莊──東沙村,住有幾十戶人家,村民都是以務農為生,那就讓時光倒流吧!當我還是十多歲的孩子時,因家境窘困,必須每天放學回家作個牧牛童,穿梭在大自然田野之間,記憶裏,每年春天,田野裏總是一畦畦整齊、高俊的玉米稈子(玉蜀黍又稱為玉米)。此時,父親及母親總是帶領我們兄弟到田間施肥、除草,來來回回地巡邏在玉米畦中,察看那一株抽了穗,那一棵長了「鬍鬚」(玉蜀黍乃雌雄同株植物,雄花開於莖頂,圓錐花序;雌花長於莖腋,花軸多肉,穗狀花序即所食之玉米,有大苞苞被之,花柱長,柱頭如辣狀露出苞外,一般稱之為「鬍鬚」)。眼看著「鬍鬚」呈紫黑色,便心裡有數,成天待在家裏,任憑玩伴來找也不肯出去玩,生怕這一出去,母親或父親摘了玉蜀黍回來,家人會趁著我不在的時候吃光,就得不償失了。
新出爐的玉米總是又香又甜,只要水一沸騰,放些八角(一種香料),鹽巴少許,便香味四溢,這時我站立灶邊焦灼地等待著玉米熟透,好祭我的五臟廟。起鍋的新玉米,呈現著黃澄澄的米粒,亮晶晶的豐渾,這時候,便可慢慢食之而不進正餐了。回想起來,恐怕是當時稚小的心靈中最值得回味的趣事了。
落花生
由於我家世代務農,花生是農村最主要的經濟作物,也許是土質的關係,本地所產的花生比較瘦小,但很結實,吃起來,別有一番滋味,真個是「百吃不厭」,不像台灣本島出產的花生肥大不實,比較起來口感就差很多了。記得小時候流行一句童謠謎語:「頂開花,下結籽,大人小孩愛吃到死。」就是形容花生人人喜歡吃的意思。還有常發現有三個花生仁共同生成在一起的,稱之為「三粒公」的,其狀如駝背老人,亦是名之所由來。小時候最喜歡玩的遊戲之一就是把這種有殼的花生,於其尖的一頭輕輕壓開,夾在兩邊耳垂上,晃動如耳環般,真是趣味無比。
吃花生的方式有好多種,最常吃也是最省事的一種是;先把花生剝開成花生仁,然後放在鍋裡炒,約七、八分熟,再用鹽水攪勻潑灑後,即可吃了,口感香脆,令人垂涎三尺,當然花生還有很多種吃的作法,皆憑自己料理的本事。
花生的收成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每年夏季,家裡都得花掉一個暑假的時間,於初夏捲塵,天未明,家家戶戶吆喝著牛車,滿載著一車車的花生而歸時,商星已見在西方眨動它的黠光了。
番薯
看到街角那位老人在烤地瓜待售時,不禁令我想起小時候種地瓜的不解之緣來。
地瓜又稱為「番薯」或「甘藷」。是我童年時農家最基本的經濟食糧,至於從何時叫它這名稱及為何稱它番薯,那就不得而知了。
地瓜,在剛出土時,各種形狀都有,但其顏色祇有兩種,一為紅色,一為黃色。其紅色地瓜含水份較多,而黃色地瓜含水份較少,因此煮來吃或用烤的則黃色地瓜較好,除味道香甜外,營養成份亦高,倘若用生吃則以紅色的地瓜較為理想,它既清脆,且咬起來還發出碎碎的聲響,其味道與吃蘋果差不多。在我小時候,農家小孩生活艱苦,每每地瓜一出土皆可生吃,它是一種止渴最好的飲料。
我家務農,經濟來源,除了種植玉蜀黍、落花生、高粱、那便是地瓜了,地瓜每四個月收成一次,為了常年保有地瓜可吃,通常採用三次栽種,時間不在一起,到了第一個栽種收成了,第三個將其藤薯蔓延,如此一來,田裏永遠有地瓜,我們隨時都有地瓜可收成,這樣對家庭經濟拮据的農家來說,是一項絕佳的收入。
地瓜又可做成地瓜粉,其做法非常簡單,先把地瓜剝皮後,再用一種有釘過洞的搗碎用具(俗稱銅銼),將地瓜搗碎後,用紗布過濾成漿,再壓乾變成粉了,是蚵仔煎必備的食材,煎出來的蚵仔煎既香又Q,是觀光客來金必嚐的零嘴。
另外地瓜葉子又可摘下來炒青菜,祇要放些搗碎蒜頭及鹽巴,便是一盤香噴噴高價值的最佳菜餚。
每當下田撿地瓜時,各式各樣的形狀都有,最使我興奮的撿到那種狀似台灣地圖,那種喜悅是滿實在的,好有成就感。
小時候,幫父親收完成好地瓜後,旋即就地在瓜田裡用土塊蓋了土窯,然後撿了許多乾樹枝、乾雜草,在窯裡生火整個燒個透紅,再把幾十個番薯放進去,然後把窯打碎,番薯在燒紅的土下悶烤。悶烤了約二小時可以出窯,烤過的地瓜香味四溢,令人垂涎欲滴,尤其特大的地瓜香甜又好吃,是童年最豐盛的一頓「野餐」。
如今,那段童年記趣已不復存在了,換來的是臉上歲月的紋路,何時能再享有一頓豐盛的地瓜「野餐」呢!
高粱
高粱是金門經濟命脈,它是釀酒必須的最佳原料,金門高粱之所以遠近馳名,除了甘甜的水質,那就是本地出產的高粱了,稈子高高長長的,除了釀酒,還可以製作高粱糕,高粱糕的做法是將穗粒用水泡浸一段時間後,再用石磨磨成漿壓成粉,加些少許麵粉沙糖,經過煮熟之後,便成了香甜可口的高粱糕了。
高粱一年有兩次收成,一為夏季,一為秋季,第一次在夏季收成之後,再將砍收過的高粱,重新經過施肥、澆水,好讓第二次秋季的大豐收,結實纍纍穗粒呈紅色,便可用鐮刀砍收,小時後都以牛拉石輪來讓穗粒脫落,既費時又費力。現在人們學聰明了,把砍收回來的高粱穗粒,隨時隨地披曬在柏油路中央,讓來往的車輛壓脫,省力又方便,不過這種脫粒的方式,往往會造成交通事故,比較不予以鼓勵。脫粒後的高粱稈子可編製成掃帚,用來掃地,既實惠又好用。
近年來政府為體恤農民的辛勞,每逢高粱收成季節,金門酒廠便會派員挨家挨戶到府上收購,保障價格每公斤四十五元,算是補貼貧苦農家實質的經濟效益。每當擔起高粱顆粒回曬穀場,就好像這重擔挑肩頭,是挑起一家人的幸福,也挑起小社會的熱愛。
我常慶幸擁有童年時歡樂時光的回憶,尤其日子就在美好的時光中度過,童年的歲月總是催人老,我享受了童年農忙之後充實與豐盈,也享受農村繁忙的一面,雖然農家過著是貧困的日子,但滿心充滿實在與愉悅,我為生長在農家而驕傲,為生長在農村而高歌,這些就是我兒時農村景象。
棕簑
棕簑,如今已成罕見的物件了。
我家儲藏室的牆壁上還掛著殘存的一件棕簑,那棕簑已年復一年,月復一月的把棕毛脫落,且老舊破敗,彷彿已經不堪使用,僅是供人懷舊而已。
每當我回到家裡,就情不自禁不停地摸它,好像舊友久別重逢般的喜悅。小時後因為沒有錢買塑膠雨衣,因為父親會編織這棕簑,因而棕簑遂成為我下雨時最好的朋友;缺它,我會淋成落湯雞。我對棕簑獨有深刻的記憶,小時後棕簑是我們遮雨的工具,每當農忙雨季來臨時,每個人都得穿著棕簑遮雨,記得童年時穿上它,全身不對勁,的的確確很不舒服,除了厚重外,穿起來那棕毛經常刺的我頸子奇癢無比,彷彿毛毛蟲在身上爬來爬去,真不是滋味。
穿棕簑的日子久了,反而覺得這種東西有個好處,隨便放不怕縐也不易壞,而且不怕風吹雨打,尤其在冬天更可禦寒。
科技時代的今天,已不再編織這棕簑,取而代之的是塑膠製成的雨衣,再也不穿棕簑了,回憶兒時穿它的情境,不免有其深深地懷念。
童年時代隨著歲月逝去了,穿棕簑時光消失了,如今已漸漸找不到它的影子,覺得它好像被人遺忘的東西,也漸漸失去它存在的價值。祇有偶爾在電視上看到農村戲劇會出現的景象,不然就無眼福啦!
後記
每個人都曾經有過童年,不管他的遭遇是幸或不幸,在他的生命史上,那總是一段值得記憶的時光,當他已不再是一個孩子的時候。
每個人也都有他生長的家鄉,不管那地方是都市還是鄉村,是富庶還是貧瘠,在情感上都留有幾分親切感,尤其是對一個居住在外的遊子來說,更有近鄉情怯的感喟!
人往往不太重視他現有的東西,等到一旦失去,則悵惘惋惜不已。小時候,母親對我的管束特別嚴,要到什麼地方去玩,母親說:「不許」,那就去不成;想買什麼東西,母親說:「不行」那就得不行(事實上家裡也沒有剩餘的錢能讓你買東西)。冬天的早上,冷風呼呼的吹著,母親吆喝著:「快起來上學去!」祇得乖乖地離開溫暖的被窩,抖擻著穿上衣裳,放學回到家來,母親高喊著:「快點隨我們上山工作去!」就得二話不說連忙跟著去,母親的話就像聖旨,沒有人敢違抗。我那時是多麼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好脫離這種桎梏,可不是嗎?日子一天天過去,人總是要長大的,你不希望長大也不行!終於我長大了!我也曾經憎厭過我的家鄉;我憎厭那些櫛比鱗次破敗的瓦屋,憎厭那些左鄰右舍熟臉孔的叔叔阿姨們,憎厭那複印的沒有色彩而缺少變化的日子……。
我曾發過誓,一等我能夠自立的時候,我一定要離開家鄉,離開那窮鄉僻壤生長我的地方,讓我脫離極為貧困的童年。而現在,我是多麼的懷念小時候生長我、培育我的家園,是多麼惆悵我那逝去的童年呵!
有人說:青年人多憧憬著未來,老年人則常憶念過去。而我又為什麼總要回想家鄉童年的點點滴滴呢?難道是我已步入風燭殘年嗎?
不!不!我的未來仍懷抱著無限的憧憬,對於童年卻有特別的懷念。至少我有生以來三分之一的歲月都是在那生長我地方度過的,怎不教我對於童年記憶深深,而倍感珍惜呢?
我懷念童年那一段陪我走過的日子,我更懷念那裡的宗長叔伯們,一張張至今仍熟悉的臉龐,是那麼十分鮮明,給予我無限的甜蜜,也使我非常感傷!
如今童年已不再,近鄉情怯,這一串串兒時家鄉,童年瑣事,回憶起來,每一件都使我感到無限的親切,無限的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