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片‧製騙
這是千真萬確的故事,也許早聽說過,但沒有現在這樣的詳細。
我有一個朋友,是一個標準影迷,高中畢業後,沒有考上大學,就想當電影明星。打算託人介紹或投考,進入什麼電影公司拍片。
她這種思想,使我冷了一半,但她在興頭上,我也不便澆她冷水,所以唯唯諾諾,沒有表示可否的意見。
有一天,我們又約會在一個咖啡室見面,「真的!」她才想到我可以做她的顧問說:「你不是跑影劇新聞嗎?對於電影方面的知識,不妨告訴我一些,也好作為參考。」
「電影叫做第八藝術」我抓住機會開導:「包括哲學、美術、科學、建築、音樂、文學等各種專門學問在內,我不全懂,自然不便對妳說了。但是,我們知道一部電影的拍攝,是要投下許多資本的,也就是說要花錢。在籌措資本的方法上,現有兩種最流行,如果妳想了解,我倒願詳細的說給妳聽。」
「好呀!」
於是,我舉了「原始資本」與「活動資本」兩個製片的實例,用故事方式說給她聽。
「郎客!請裏面坐,抽支煙嗎?」
夜像網一樣籠罩著大地,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但對繁榮的高雄市來說,絲毫沒有影響。滿街都是霓虹燈,到處都是夜行人。
在數不清的夜行人中,有一個姓葛的導演,他剛滿二十四歲,年輕瀟灑,而且,他有豐富的藝術才華,是一個有為的青年。
他隨著流水似的行人,無意中走到某娼寮裏去了,就聽到「郎客!請裏面坐。」的聲音。那是一個手不盈握,骨瘦如柴的女孩子說的。他目光剛接觸到她,內心就有憐憫的感覺。
葛導演從來沒有到過花街柳巷,這次無意中來此,早就有點緊張,他打算退出去。但他覺得那女孩子可憐,禁不住多看她幾眼,愈看愈發覺她的眼睛,有一股迷人的力量,使他不忍離開,而她臉孔的清秀,也是他所少見,尤其她的小嘴唇,格外顯出美感,說話的聲音,雖然還帶著濃厚的孩子味,但特別富有情感。「卡緊!」那女孩在催他進入一間鴿子籠似的房間,他本來不想去的,但因有了剛才的印象,他就跟她進去了。
他從她的談話中,知道了春風一度是三千元的代價,他就掏出五千元給她,並且表示只和她談談,不要和她那個,她自然非常的高興了。
這時,他問她姓名年齡、籍貫,她心裏也不覺得他討厭,竟也把他當好朋友似的,傾訴她不幸的遭遇。
原來她是一個苦命的養女,十四歲就被養父賣入娼門,操皮肉生涯,已經兩年之久了。
她指著葛導演的鼻子說:
「你真是一個好郎客,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好人。」
「我什麼地方好呢?」葛導演問她。
「你不欺侮我,同情我。」
「同情我。」葛導演反覆體味這句話,加上一見面就覺得她可憐,遂激起了拯救她出火坑的意念。
「假使我贖妳出去,」葛導演試探地問:「需要多少錢?」
「十萬八千新台幣。」她答得很乾脆。
在十幾年前,十萬八千新台幣,不是一個小數字,但葛導演聽了她的話,沒有多作考慮,就馬上回台北去張羅鈔票了。
葛導演終於把那妓女贖出了火坑。
這個妓女姓章,他把她贖出來沒有任何企圖。只知道可憐她,決定把她當妹妹一樣的看待。
把她帶來台北之後,請他母親買高麗參燉雞給她吃,同時命她吃藥打針,補養她發育未全,早受創傷的身體。然後,把她送入一個補習班讀書,學習會計,準備將來安插她在自己的公司當會計。
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孩子,得到如此幸福,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頗知上進,在補習班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至於在氣質方面,他是時時留心給她陶冶,曾幾何時,她就顯得相當的高尚了。
她的身體,雖然早被污辱,可是她那時的心,卻顯得相當忠厚而純潔。她深深的知道,如果沒有葛導演的仗義贖身,不會有今天的幸福。她所受深厚,沒有報答,感覺非常的慚愧。
這時,她向葛導演吐露真情,可是他原是以愛妹妹之心待她,雖然他在贖她出來時,由高雄到台北,兩人曾在旅社同過床,但卻像兄妹一樣,守著倫理道德的禮儀。一直過了兩年,她更懂得人情世故,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她出於百分之百的主動,兩人才發生肉體的關係。
這時,他開的電影公司,有一部新片很賣座,經濟情況很優裕,而她也不負他的苦心,成了他公司的打字小姐兼會計,他們倆人都覺得滿足了。
不過,葛導演的爸爸,始終認為做過娼妓的女子,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根本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可是他丟不開她,因此,他父母就不再過問,而他漸把公司的一切業務,全部交給她。
不久,葛導演奉徵入伍服役兩年,當然公司的業務,她要怎麼辦就怎麼辦。他祇是在部隊裏休假回來之時,偶爾問問實際的情況。
有一次,葛導演從部隊回來,發現她已失蹤,嗣據友人告知,她竟跑到斗六的酒家去陪酒了,他就漏夜搭車趕去,把她找出來揍了幾個耳光,而且氣得七竅生煙地問道:「誰叫妳來陪酒?」
她還理直氣壯的回答:「我自願。」
「為甚麼?」
「賺錢。」
「家裏不是有錢嗎?」
她沒有話說了,許是良心發現,又跟葛導演回到了台北。
兩年後,葛導演服役回來,就在圓環附近租了一間房子,和她同居在那兒。他相信人性惟善,不認為她是妓女出身,而有絲毫的卑視。相反的,他想和她廝守終生,過著幸福的生活。
這時他只顧拍電影,仍由她主持公司業務,雖然每部片賣座,票房都打破了紀錄,可是財務情況,反而日漸不佳,後來還靠借債來維持公司的開支。
在這種情形下,她卻透過房東老太太名義,以高利借錢給葛導演的公司用,還是那位房東的老太太,心有不忍暗中透露,葛導演才知事實的真相。
從此葛導演如夢初醒,但是要擺脫她也不容易。因為她最善於女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他早已領教過了,只好慢慢來蒐集她惡毒下流的證據。
葛導演得到第一件證據是香港一位姓朱的電影人士寄給她的一封信,善良的房東老太太,特別轉交給葛導演。只見信上寫道:「春瘟,真想不到妳流產了,茲寄上美金五百元,希作補養之資,並盼善為珍攝。」總算有了一點分手的藉口。
因此,葛導演向她聲言要到南部勘察外景,預定一週回來,她當然信以為真。其實,他在圓環附近旅社開了一個房間,且得房東太太協助,在暗中偵查她下流情形。當天晚上,她就沒有在家睡覺,竟和某某人士在某旅社開房間。第二天清早葛導演搶她之前趕回家去,發現她把電話放在床上,用電鍋蓋蓋住,上面再用棉被包紮,是怕電話響聲,傳到房東的耳裏。
直到中午,她才興沖沖地回去,發現葛導演老早坐在房裏等候,有一點緊張,但她馬上就鎮靜下來。他問她為什麼把電話這樣放,她說了一大篇理由。他忍住幾乎要用刀子殺她的怒火,和靄地叫她離開,並且把財產交出來。但她還振振有詞,要和他拚命,他祇好把昨夜托人攝得她和某人勾當的照片,以及將香港那姓朱寄來的信攤出來,她才把頭低下來,答應到他的老師家簽字解決。
從此葛導演獲得解脫,可是他的電影公司,因而倒閉,還欠了三百多萬元的債。
她因為帶走葛導演五部電影拷貝,就立即組織「春宵」電影公司,並以女製片姿態,在電影圈週旋。其中,有一部叫「藍田處長」的影片,描寫一位處長,給一位千金藍田種玉的故事。她帶走時,葛導演拍了一半,她就繼續拍完,算她公司創業的第一砲。
這部片,後來因打版權官司,引起報章騰載,轟動一時,等到上映之時,觀眾潮湧,使她賺了不少的鈔票。可憐的葛導演,當年替她贖身,並且加以優容培植,可以說是恩深情重,仁至義盡,但她卻恨不得他快死,她為了丟他面子,立刻和另一位有婦之夫的冷導演同居,她一方面利用冷導演給她導片,一方面表示她雖然離開了葛導演,馬上就有冷導演,存心給他難堪,想盡方法打擊他。當年,她是娼門雛妓,現在成為電影的女製片人,在享受方面,自然要特別講究才行。於是,她在北市近郊某地靠馬路邊,買了一楝二樓的洋房,紅漆朱門,儼若貴戶,從此看不起普普通通的人了。
不過,她買了洋房之後,對於拍片的資本,自然就不充裕了。可是她有辦法,因為她還不到三十歲,每天濃粧艷抹,打扮得相當漂亮。容貌既然看得過去,而色相對她來說,又是隨時可以犧牲的,憑色相來引人入殼,何愁沒有製片的資本。
不久,她又勾上了一個公司的老板,經常陪老板談談心,利用機會到旅館裏泡一泡,她憑以往的經驗,把這位老板侍候得舒舒服服。那老板愛的是色,她不保留的供給;她要的是錢,他有條件的接濟,於是製片的資本,就順利的解決了。
有了資本,又有冷導演替她執導筒,無論拍任何片子都成。因此,她目前是「春宵」公司大大有名的女製片人了。
「以上,」我對朋友說:「叫做原始資本製片法?」當我說完這個故事,她卻不相信有這樣的事實。在她的意識中,雖然有許多女人,不幸淪入娼門,過著悲慘的人生,但在出了火坑之後,忘記過去,彌補創傷都來不及,絕對不會有如我所說那樣自甘下流,忘恩負義到那個地步,她說我是騙她的。
「那末,」我說:「下面那一個故事,你還聽不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