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隨筆
一、
有人說,秋天是肅殺的、單調的、凋零的、衰敗的世界;而我卻說秋天是屬於爽朗的,多彩的、成熟的,豐收的季節。
可不是嗎?近些日子來,我彷彿是冬眠的蛇從昏昏沉睡中甦醒過來,重拾那枝銹了十幾年的筆,開始振作起來,重新出發,在這深秋時節,讓我好好補捉靈感,編織我的心曲──寫作,重新體悟寫作中無窮樂趣,俾以填補心靈的空虛。
我將珍惜這一季秋,因為我新的生命在這季秋萌芽,新的希望在這秋孕育,有萌芽就有果實,有希望就有快樂。
於是,我遂歡呼!歡呼!好一個仲秋,那將是我生命的豐收季!
二、
讀鄭愁予的詩:「生命」,深深地感慨:
「滑落過長空的下坡,我是熄了燈的流星,正乘夜雨的微涼,趕一程赴賭的路;待投擲的生命如雨點,在湖上激起一夜的迷霧,夠了,生命如此短促,竟短得如此的華美!」
生命的徂徠縱然坎坷,但只要過得光燦、有意義,則一切的不幸和痛苦又算得了什麼?美國盲人范妮,初生甫六週即瞎眼,但她從祖母的膝上學會了用心記憶聖經,在她以後的九十五年生涯裡,她寫了八千多首聖詩,頓悟了無數苦悶的心靈。一個盲人竟成了安慰人類的使者,倘若她心中沒有一股對人生的大愛,怎能寫出那麼多感人肺腑的詩歌來?
海明威說:「人不是為失敗而生。」我說:人也不可能為貧困而生。父母賜我一副健壯的軀體,這足以抵得過一切的富足,所以說;我雖生於貧困,一樣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尼采有一句話常被人引用,那就是受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受苦的正是蒙恩的人,他更能體會到生命的真諦,一個在受苦中光會埋怨的人,真是不明白上天的美意!孟子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期所不能。」古人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此之謂也。
三、
夜晚,正當我坐在書房窗前讀書,久不見的友人突然來訪,贈我一本他自費出版的新書。友人是一學歷不高的苦學青年,一生熱愛文學與寫作遠勝於他的生命一切,已出版二、三十本大著,誠屬多產作家!他把寫作視為終身職業,我不止一次苦勸:對他當初下決心搞寫作這一行冷門生意,希望他慎重考慮,不要弄得白髮蒼蒼還是兩袖清風才來後悔。
我把多年來寫作的經驗告訴這位朋友:真正的文學創作,像朱西甯、司馬中原、琦君,王鼎鈞、梁實秋、張秀亞……等大作家們那樣光燄奪人的作品,怕不是一般塗鴉者所能企及的吧!朋友苦笑?說:「我是下決心,準備一輩子窮到底!」朋友這種壯烈犧牲的精神令我佩服,因為我們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所以還有一點值得我們活下去的詩意和靈性,主要的就是依賴一些滿身「酸」氣的人為藝術而藝術,痛心創作不停。
我拍拍朋友的肩膀;為他點燃一根長壽煙。「好自為之,將來看你的。」
幾十年的筆耕,使我深深感到寫作之不易!可笑的是一些目光如豆的寫作者,自以為出了一、二本膚淺的作品,就自命不凡,把大家們統統踩在腳下;真是蟪蛄而不知春秋,夏蟲不足與語冰啊!
四、
最近我重作馮婦,深深體悟到這五十幾年的生命底蒼白和無知,雖然我可用寫作來肯定自己,哥德說:「無論什麼生活都可以過,只要不迷失掉你自己。」因此,一顆激昂的心靈得以得到安頓,好好追求那屬於文學藝術的一切……。
目前我的居處就在大馬路邊,白天車聲喧嘩,總得等到深夜之後始安靜下來,這時,我才能恣意讀書、寫作,彷彿又恢復以往不折不扣的夜貓子。
「人子」的作者鹿橋說:「寫,是一種經驗,可以看人生。」
連日來的熬夜筆耕的生活,我都是用心地在觀察社會的變遷,人間的喜愛,總覺得有許多東西如骨梗在喉,不吐不快!貝多芬說:「為何我寫作,我心中所蘊蓄的,必須流露出來,所以我寫作」。寫作更能引導我去探討人生,表現人生的一隅或片斷,我從不覺得寫作是枉費心力的工作,做為一個寫作者,他的心靈靠著寫作磨礪得玲瓏剔透,這是一種多麼值得欣慰的事!
茶一盅、煙一管,桌燈皚皚的照射下,我盡情在方格間揮筆,直至東方之即白……。
五、
有一句俗話說:「天堂就在我們心中。」,可見快樂與幸福純是心理上的感覺,且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換句話說;只要我們自認為是一個快樂的人,那麼,我們就是快樂的。
窮,痛苦嗎?在不少人的心目中,窮,的確很令人痛苦的事,但是,另有一些人,卻自甘黯淡,與世無爭,像古代的顏回,居住簡陋的小巷子裡,一日三餐只求溫飽,衣著寒酸,人人都不堪其憂,而他自己卻是「不改其樂」,這種態度,這種胸懷,最是令人敬佩,所以孔子才一次又一次的稱讚他:「賢哉回也。」,他不幸死了,孔子幾乎哭瞎了眼睛。
很多人為了侍奉年老父母親,安享天倫之樂,甘願安份守已的株守家園,貢獻社會,造福桑梓,午夜夢醒,沒有如別人流落異鄉的怨懟,也沒有寄人籬下的痛苦,心安理得,問心無愧,豈不是也很快樂?
所以,快樂的生活操之於我們自己。但是我們要衡量自己是什麼材料,而後盡最大力量去求進步,那麼,成功也罷,失敗也罷,大富大貴也罷,衣食住行都很寒酸也罷,我們就不必斤斤計較於心了,因為功名富貴都是虛榮的,惟有快樂自我滿足的生活才是實在的。
人生如戲,有人在戲台上演主角,也有很多人演配角的;我們又何必因為扮演跑龍套的角色而自卑呢?知足才能常樂,這句話一點都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