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左手手腕處那道疤，她就無限懊悔。

當年因為鑽入牛角尖，怎麼樣都繞不出那張網。

後來變成為了要遮掩這條毛毛蟲似的疤痕，在穿著上頗是傷神。大熱天穿著長袖十分燠熱，但是穿著短袖，那道疤就赤裸裸的呈現人前。

了解內情的人，口裡雖然不說，但心裡卻是會有些惋惜，她從他們的表情就可以讀出這一切。最怕的是遇上不知情又好問的人，曖曖昧昧的拐著彎問，非得問出個所以然來，逼得她想躲都躲不掉，那一段慌張的記憶。

那時她的婚姻已經過了會癢的第七年，她原還會對「七年之癢」這名詞嗤之以鼻。因為她自己也還年輕，在服務的機關裡也還吃得開。

後來她慢慢發現在銀行上班的丈夫瀟灑倜儻，很多他的女同事和女客戶，對她丈夫特別傾心，無視於他已婚的身分，常是藉機和她丈夫攀談聊天。日久總會生情，她丈夫也仗著自己引以為傲的斯文外貌，在眾多女子間悠遊來去。

她常會這事和丈夫爭執。

她丈夫說沒的事，不過是同事情誼和服務客戶罷了。她卻總是一顆心揪得緊緊的，從一早兩人出了家門各自上班之後。

偏偏她丈夫又熱衷下班後的邀約，KTV唱歌也罷，同事家小酌也罷，甚或和客戶一起聚餐。

她緊張的神經絞了又絞，都快把自己絞得失神了。丈夫一回到家，她寒著一張臉不發一語，她丈夫是勉強的視而不見，家裡沒有陽光笑臉，一點都吸引不了他。

鬧得兇時，只要她丈夫晚歸，她的情緒便如煮沸的湯，頂著鍋蓋直要衝出，卻又被壓制下來。

那時，她肚裡剛剛懷著老三，她一直期盼的男孩。前頭兩個女兒丈夫雖然疼著，但總會在談話中流露沒有兒子的遺憾。那幾年間為了外頭對丈夫特別的吸引力，她想了又想，把她母親的話一遍遍溫習著，「我看妳就再生個兒子，他就不會對別的女人有興趣了。」

是嗎？丈夫是因為沒有子嗣，所以蠢蠢欲動於其他女人的投懷送抱？

她也想著鄰居李媽媽的忠告，「妳要就快生喔，等年紀大了生不出來，或是外頭女人早一步生了兒子，看妳怎麼辦喔？」

是嗎？都已是科技昌明的二十一世紀了，還是母以子貴的年代嗎？

她掙扎得難過時，也打過張老師之類的咨詢專線。咨詢老師問她，她還要不要這個婚姻？她當然要啊，她不曾想過失去丈夫她會怎麼樣。咨詢老師告訴她，如果還要這個婚姻，那就要改變自己的想法，丈夫晚歸，就想成是路況不佳塞車了，或是車子拋錨修理中；女同事女客戶喜歡接近丈夫，就想成丈夫人緣好魅力無可擋。

她也努力這麼改變，但是因為是自己的親密伴侶，她仍然在意丈夫的言行舉止。後來她丈夫對她日復一日的盤問淡然視之，冷漠不回應。母親的話、鄰居李媽媽的話立刻鮮明跳出來，她於是決定再懷個孩子。

她拿慌亂愁鬱的懷孕心情賭丈夫的心，那年她正好四十。

懷孕三個多月，她做了羊膜穿刺，確定了肚子裡懷的是兒子，她是喜悅的，但沒有篤定的心情。她不確定丈夫是不是會因此而回頭好好看看她、看看他們的家庭。她的丈夫仍然是蝴蝶園裡開滿了花的果樹。

李媽媽的話可信嗎？她母親的話有用嗎？她糊塗了。

她的兒子還在她肚裡，沒法幫她把丈夫喚住。

她丈夫還是有時會有晚間聚會，她揪著心等在夜色昏暗時。

肚裡兒子七個月大有天夜裡，她拿著水果刀往自己左手腕劃下，她因為痛楚嘶嘶哼著，嚇壞了一對已經甚於常人敏感的姐妹。十歲的姐姐幫她在手腕傷口上綁上手帕，八歲的妹妹跑到書房喊醒爸爸。

她丈夫從沒想到她是如此烈性。

她在丈夫驚慌憐惜的眼神裡，獲得一些些療效，你還是在意我的。

後來她手腕上的疤，慢慢結痂後，她會經常凝視著，回想那一晚，甚至更早之前，丈夫的心應該不曾遠颺吧？

有些不知情的人，嘴上不問，但卻是以另一種眼光看她，彷彿說著，「我就知道她做了什麼事，大傻瓜，這麼不知愛惜自己。」

她一直讓這個疤存在，只是要讓丈夫時時可以看見，看見她曾經因為他怎麼漠視自己，讓他想跨門出去的心回轉過來。

這兩年整形風氣盛行，她也想著是不是該將這道疤磨平，將一切完全趕出自己的生活，反正丈夫也白髮蒼蒼垂垂老矣，一棵枯朽的樹，再無花可讓蝴蝶縈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