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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日期:
作者: 林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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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綠依抵達小城。走出車站,天外已是一抹詭譎的霞色。
與裘希諾約好在城北,那家他們相偕過腳的小店見面。連續數日來體內潛流的騷動,使她無法不提前動身前來小城;冬天的街道,浮脹的灰塵、行人,以及嘈雜的車聲,全都向她身上不停地潑瀉過來。
空氣浸漬在酒中,她連人也跟著發酵而且滋脹起來。
打量還有充裕的時間可以往南走一圈再轉回來,對於裘希諾等候她作的決定,她似乎沒有推翻的餘地;兩人彼此互認為優秀,裘希諾一派泱泱君子,喬綠依有稜有角也勢必要退怯。
她微微但又持久的困擾,是在溫馴的對待中,裘希諾仍然透露著不能真切地把握住她的擔慮,這正是長久以來,她一再努力要去自解的最大的問題,而且,她也承認對裘希諾的依順,事實上,仍是她獨立個性的清楚顯現。
對於自己所嚮往的裘希諾,含有隱約由他身邊游離開去的跡象,這也使她暗暗焦急,衷心希望自己能澄清這種閃爍不定的心象,以免蹉跎了彼此的寶貴青春年華。
南面的街市已經燈火輝煌,依憑著一點熟悉的記憶,安心前行,逐漸走入擾動人潮的漩渦地帶。
初晚的風還是舒懶,剛才端騰上來的夜色,顯得更窒悶。她抬手撐開左右兩道豎領招風,手指尖滴下些涼意刺入膚下的纖維,才一小段路程,已經明顯地沁出汗水。
擺攤的推車亮著一盞一盞小燈泡,乏力地串成點點滴滴昏黃,她覺得如泛開的酒意,舒適舒貼,再端詳攤位上枯瘦的中年男子和肥敦的婦人一心在招攬生意的單調的眼神。
她從不喜歡在行人匆忙的街面閒步。他說除了擁擠污穢有什麼情趣?平日,他連人也只喜歡聰明、高尚的,就像藝術結晶一樣。她曾說過他對客廳的佈置也是大手筆,她一走進去就像走入平野,還要在顏色中尋找顏色。
十字路口停靠一輛機車,車上放置一個大圓桶,由裡面「豁、豁、豁……」不停地捲出一絲絲紅色、白色的棉花糖,車座下幾顆不安定的小頭顱,張著口手已伸了老半天長。
喬綠依帶笑走向那個角落。賣棉花糖的男人一手在桶子裡追繞著糖絲,兩眼疑惑地探測她的意圖,竟忘記去招攬生意。她微笑且興致勃勃地看著粉白的糖絲一轉手就能迅速纏成另一種粉紅的顏色。好像多久以來所過的平平白白的生活稍稍受到了補償一樣。
裘希諾以前曾多次提醒她,說她所喜愛所關心的太瑣碎、不成器。她看畫展時總喜歡細細地推敲色彩的調配,還有看畫一定先研究背景的習慣,這些也因為他才慢慢地隱藏起來。
喬綠依掏出零錢,換來一根粉紅的棉花糖。她邊走,邊吃那已濕了而凝結成斑斑深紅小點的棉絲逗得有趣起來。  時日一久,她早已記不起這類曾有過的不愉快而很適意的享受了。
她忽覺身旁的一陣聒噪。原來有三個大小不一的孩子,圍繞他們的父母喧鬧。最小的一個已經跑入店裡,往櫥窗內垂吊的狗熊玩具一推,就由著它前後呵呵地晃盪。夫婦兩人走過去在商量價錢,圍繞著他們的聲音就更響亮了。
寂寞感緊緊壓迫著她。她私心想要由自己來建立一個滿意且甜蜜的家庭,由給孩子幸福和快樂中來彌補、填滿對童年時的種種殘缺的記憶。可是,裘希諾很厭煩日常的瑣事,他們就不從這方面商談,甚至,連彼此的家庭背景和貼身的事情都甚少提及,偶爾喬綠依向他討教一些很難以排遣的情緒上的問題,一看到他的表情,她就知趣地很快收回話題。
喬綠依相信裘希諾肯定是要她的。可是,與她相關的別些事並不牽連,甚至是孩子的事。
紛攘而聚集的人群突然阻擋她的去路。她發現前面突然插入一條岔路,由眾人的蠕動不安和交頭接耳,反射地推想發生了車禍事件。她小心翼翼地繞過人陣的外圍,走幾步遠,竟也想回頭擠入人群中看個究竟。
她自忖著:自己太久了曾真正關心過什麼了。無法推開圍擁著的人浪,她也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情緒是關心或只是好奇,還是有幾分惋惜與傷痛。平日,她更沒有生與死的慰情感覺,在她慣處的紛擾的世界中,實在不是頂熟悉的,她只是由一種輕鬆之中突然流轉過來,只覺得四處都是不停在晃動的影子。
她怏怏地走到冷飲店前,體內的騷擾與不安,隨著街景的變化一起一落。整個夜空張垂一面無限延伸的網,靜靜地窺視著她。
她走向前去,右手撫摸著一扇紅門,出奇地想會不會裘希諾從裡面走出來?她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驚愕。
渾身焦躁著,體內的不安似乎已莫名高漲著……。
她看著閃爍的街景,嘴裡輕輕喚著:裘希諾、裘希諾。裘–希–諾……。
試圖在默念中,能夠喚出他的整個形象來,心中卻不停湧出另一種怪異的聲音在說話,但是她所不熟悉的,可是分明是她剛剛碰過而又縮回去的一種氣息,一心苦惱著攀不住裘希諾亮閃的形貌。
這也像那回驚覺他酷似她所熟悉的三尊神像的驚愕。
回想約半年前那次獨自出遊的經驗。因為一場驟雨,她好不容易才尋得在半山腰的早已廢棄的一間荒廟。因天色陡地轉暗,久未整修的廟瓦,總像在掀騰,她困在不能停止的雨中,忍受著在廟宇內左一陣又右一陣的呼響在緊緊地抽動著她。
而這番記憶極深刻又難以忘懷的影像即如慣常做的夢,軟軟地過來不停踏遍全身。
喬綠依倚靠在灰駁潮濕的牆上。發現蛛網四縛的供桌上,三尊神像面向她倒臥著,頃間,真是十分驚訝,她竟由那幾尊同於她家所供奉,而此時已滿身塵灰的神像上,很清楚地辨識出仿如是出自裘希諾面孔的線條與氣質,喬綠依深覺困惑,恍惚間卻解開了何以對他總有著似曾謀面的迷惑感。
兩人的初遇,是在一個他們都無意願參加的彆腳的聚會,全場刻意的哄鬧,使他們在發現彼此的天生沉默個性之後感到特別的欣喜。
她自認有過初戀,但肯定並不特殊。一種唯美的情緒和憧憬在日久漸趨平淡後,兩人察覺已無法在個性的鴻溝裡,為彼此的幸福繼續著具體的責任。初戀因此結束了;除了受過短暫的痛苦之外,倒不覺有著什麼真切的遺憾與不捨。
也因此,喬綠依警戒自己今後再也不要陷入泛濫的羅曼蒂克的氣氛之中。
初戀受挫後,她更渴求的成熟和穩定,使裘希諾呈顯的難得的沉默特質,成為引導她的嚮往的情緒與期待。他的迷人風采是公認且肯定無話可說,但他並不只拿他作為童年滄桑記憶後的補償的心願;她的依歸和仰望,是來自於他圓滿的類型就足夠令她滿足。
她至今始終無法清楚深究自己之於裘希諾的情愫,是否也潛伏某些僅止於崇拜與敬仰的心理?他像是從歷史上走下來的人物,他的體貼、善解人意,他的好……,是天經地義,且價值也早已被認定。
平日,他沒有什麼不週到,而且都磊磊坦坦。他實在缺乏勇氣去揭發自他那裡感到的種種受挫感。在他的庇護下,肯定仍不能去除隱約中總像有著欠缺的疑慮,進而,因此使她對他不免總懷藏著羞愧自卑,而以加倍的柔順來迎答著他的一切。
雖然她相信隱隱的對執,必定是出於兩人相處應有的自然而且必定是公平的。可是,她無法自圓長久不安的理由,就因此使她在日久的種種虧欠中不能免於沮喪與不安了。
他像是到處存在地籠罩且庇護著她,她也無從刻意地存心挑剔。
空氣越愈滋脹且發酵起來並明顯呈現著芬涼,連她自己也像被洗刷過一般,感覺全身的躁熱也因此慢慢地消退了。
緩緩走回到圓環,街景很濃。
她略顯得驚慌,因為實在無法確切且有效地想像裘希諾對她平日所思所想的種種瑣事的反應。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夾在暖昧不清與迷糊的事況中的,他也肯定是可以毫不沾惹那許多令人為難的事;她微感悒悶,他的清明個性困住她已太久了,也使她一直都認為慾望是一種罪惡,也是不斷地在壓抑她自己的人性中所存有的因素。
這樣已明顯地看清了兩人認識以來所呈現的一大片懸空,進而使她在走向他並且準備正視兩人之間的定局時,微顯得困難與惋惜。
他也曾要求她作抉擇時多少令自己大感驚訝,但他平日的磊落又是她深深明白的,她絕無意在她和他之間製造出任何懸念。她嚮往他、期望他,潛意識中因為很相信二人的天作之合的期待,並沒有可能有和他分手的憂慮。她也怨恨過自己那種欠缺些什麼的感覺,自從他要求她決定出她的正確抉擇與趨向後,那種困惑與不安才更加地騷擾與躁熱起來,並且深深責怪自己的幼稚,以為那是對他不但不公平,而且是侮蔑與不敬的。
裘希諾的好是天經地義,她無從說起更難以挑剔。可是她毋寧希望能搜尋出一些和他痛快爭吵的片段,而且,他也很少產生所謂是激情的那回事。
喬綠依只記得那一回。
和他在一家貴族風的書坊裡,她很悠閒地倚靠在明淨的門窗邊,向外看街景;他坐在地毯上翻看原文書頁的聲音很清脆,她靜靜凝聽著,玻璃門還很清楚地映現著他臉部的輪廓。
忽然,他抬起頭來凝神地看著她,她不解地回頭,而裘希諾明快地笑著說:妳今天是橙色的。
她再等待著、再等待……。她很訝異這種屬於情調的字眼竟然會出在他的口裡。他很快地揚起放在膝蓋上的書,指給她看,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他在讀植物索引,那次便也覺得他具有天生的一股喜愛閱讀的性格,她更認為這就是他自然地發散著的近於激情的正常反應。
喬綠依再想,或許是她平日慣常的百般地順從與節節的退讓,不知不覺間也成為他更堅固他的自傲的個性。也因此,即使是他有錯,必定於認定她為與她同一類型的女子,並且也先認定了他們兩人日久肯定必然會導致各自分手的遺憾的結局。
喬綠依此時忽然很驚訝地發現了事實,因為是她先送信且認定兩人的天合姻緣,進而使她幾乎無一疑慮地去接受裘希諾的自認神性的婚姻,而她卻從未真正跨越自己先到達他的世界。
他的個性與方式並沒有錯。但是,喬綠依不行,她有慾望,而且她很渴望日後兩人建立起來的甜蜜家庭與恩愛的憧憬,也因與他的結合的意向並不能真正地吻合。
喬綠依快速地穿過幾個綠燈,她急於想見到裘希諾。她也決心一定要讓他明白她的心意與內心的憧憬,因而自己也絕不會害怕兩人之間的商談可能引起從未有過的言語上的衝突,甚至想著:這回若能在鴻溝未能圓滿填平甚至觸怒了裘希諾,未嘗不是他們之間的一種奇蹟式的轉機。
喬綠依走向城北的街道。
市景已經冷清。
她很快拐進以前兩人常來的小街北段,但現在已找尋不出那家他們喜歡的咖啡店。
走向隔二家的雜貨店,櫃台的老婦人說半年前已歇業了。
附近沒有裘希諾的蹤影。
現在他會在那裡呢?是否他也曾來過,而且也發現他們相約見的這家店事實上已經不存在了?如果她按時間抵達這裡又不另作閒遊,他們是否能幸運地可以會見?
她又想:裘希諾是否真的來過?他為什麼不肯耐心地等她?
又想著:他或許現在正在這座城裡找她,可是,她去哪裡可以尋出他來?這城唯一為他們所熟悉的城北小街的北段,經過都市計劃的建設,現在的面貌也深感陌生起來。
兩人等待的時間肯定錯過了。
見不到裘希諾,她的心上反而漸漸地安靜起來。
在沉靜完全冷清的街道上,她完全接受了裘希諾與她之間唯一的默契。
喬綠依清楚也很明確地知道她和裘希諾之間的結局事實上早已決定的。
當她真正清醒了自己,並很努力地回想來作一番轉換的時候,她發覺原來他們兩人不能再造就什麼憬憧與甜蜜的原因是什麼,也清楚知道現在各自的情境。
她並不會責怪裘希諾不等到她來就先行離去,也或者是他沉默明智的個性比她早一步認定彼此最後的結局,故竟留下她來自圓一切。
喬綠依自認不再有負疚的必要,事實上,她想和裘希諾一齊到達的幸福的夢土,本身自己不存在。
喬綠依逐漸地從一個舊的印記中緩緩地釋放出來。
她低著頭緩步地走出冷清非常的北街。
最末班的南返的車,將在二十分鐘後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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