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會放手
學會放手
「直昇機式父母」是形容不分晝夜在孩子頭頂上盤旋的父母親。在日本,「教育媽媽」除了睡眠時間之外,每一秒鐘都獻給子女。「怪獸家長」更指稱那些對學校提出不合理要求的家長監護人。不論按哪一種尺度衡量,我們都是在養育人類有史以來最怪異的、最受寵溺的、最被監視的一代。──《慢的教育》卡爾‧歐諾
做父母的總是自以為是的認為,「現在的孩子最幸福了!」因為,大多數的父母都覺得自個一輩子都在為子女而活。讓他們有最好的物資生活,讓他們擁有最健全的教育機會,唯一的目的就希望孩子不輸在起跑點上,將來比自己強。也因此,上海有了幼兒MBA課程,目的在教導孩子怎麼培養自信心,如何面對未來的競爭對手,有些學童甚至還包著尿布上課呢,這樣的父母,是否做得太過?
我經常想起自己這代的童年。那時候的家庭普遍不富裕,對孩子的物資、教育,更不講究。印象中,年長的大哥課餘的唯一工作,就是下田幹活;假期裡泰半的功課,都倚著田邊老樹做,但依然不妨礙他成為一位誨人不倦的大學教授。小弟的情形就忽悠多了;他通常只跟在父兄後頭爬高篡低,玩的時候總比幹正事多的多。小弟的功課一向不好,但高三那年忽然開了竅,硬是越過了國立大學的低標,現在工研院幹得也挺快活。卡在中間的我,一向被認為幹活、玩樂都是半吊子,卻也謀混了個鐵飯碗,衣食無憂。父親用三分薄地、一把鋤頭拉拔大了三個鄰里認為還算出息的孩子,相較下,我們的孩子在相對優渥的環境下,卻總是怪東怨西,埋怨日子不好過。
有位媽媽同我說:「怎麼搞的,我二十年前初就業領的薪水,竟比現在我研究所畢業的孩子還要多?」這就生活,殘酷無比的生活。我們總認為什麼都替孩子想前頭,「再怎麼苦,也不能苦孩子;再怎麼窮,也不能窮教育。」在這樣自我品管意圖下養大的孩子,真的就能比人強,過得比上一代樂活?
專家說:「孩子不能輸在起跑點上。」事實卻證明,早熟的孩子,早憂愁;說到底,都差不多。花了大把金錢、精力的父母們,卻得不到預期中的收穫。二十郎當歲的孩子,還硬賴在父母身邊吃用無憂;這恐怕不是經濟景不景氣,或孩子有沒有競爭力的問題,而是根本上,父母過早扭曲了孩子的自我發展意志,讓他們習於依靠他人的安排過活,又怎能反過頭來埋怨他們抗壓力不夠?
走得慢,才能走的遠;走得穩,才能走得久。再富,也要「窮」孩子!到底是不是因為父母們的揠苗助長、過分呵護,而讓孩子們學不會自立、不懂感恩,甚至認為當前所有面對的困境,都是新新人類的悲哀、都是別人的錯。我不想和孩子講我們三兄弟和著泥巴長大的歷史,因為那跟他們熟知的漢堡、電腦意象差距太遠。我只想讓他們知道,富足並不會使你們更快樂;放手讓孩子成長,才是父母今生最大的成就!
生與死
在雜沓紛亂的日子裡,我們真否看透了生死?
H君在同我說這話時,態度是平靜的,平靜的令我有些詫異。印象中,他是一位笑口常開、生性樂觀的朋友,從來就不興談論生死這類冷話題。我提出了我的疑問,他只淡淡的說,「或許是看人挑擔不吃力吧!」空氣中散漫著一股淡淡的哀愁,我的朋友,正面臨著生死的關口。
H君經由定期體檢發現了惡性腫瘤。惡性腫瘤還有個響亮的名稱,叫「癌症」。知道癌症吧,它是由控制細胞生長增殖機制的失常而引起,代表著塵世的決絕、撒手。乍聽下,有點茫然,一向親近的人可能永遠不在了,實在不是什麼愉快的經驗,甚至還會刻意的選擇遺忘。
印象最深的,該是奶奶的辭世吧。那時我只有九歲。九歲,小二生,我知道那從小馱著我走幾里山路、奔波於老家與爸媽間的奶奶,將要永遠離開我了。離開,是個很生份的名詞,代表著永不相見;從今而後,我能看到的奶奶,只有相片了。小姨娓娓同我說著死亡的意義,「生死」似乎是人生一道最遠的距離。事實上,上小學後,我就不常見到奶奶了,也不會特別的想念她,印象中只有她那佝僂的背,和那不時呵呵的笑聲,這樣的奶奶將永遠離開我了!我有點茫然,那時只會用嚎啕來反映自己的情緒。
多少年過去了,每回聽到認識的人辭世的消息,總是刻意的選擇不去記憶。不想記起他的容貌、名字甚至共有過的點滴。我知道這是鴕鳥心態,但我總會很阿Q的安慰自己,還好我們並不熟悉。直到岳父、母相繼離世,我才驚覺這種心態是多麼的不負責和要不得啊!曾經共有的怎能漠視呢?發生過的又該如何抹去?瞞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自我麻痺,不是感情的昇華,恰是心靈的墜落。慢慢的,我才學會冷靜,嘗試去體貼撒手塵世的心情。
「希望我做些什麼嗎?」我太過誠實的問。
「給我奇蹟。」
誰給得了?上帝吧。希望這只是上帝開的一個不好笑的玩笑。
「還有希望,醫生確診是『肉瘤』,有希望根治……」呵,我真心喜歡有希望的日子!
政治病
政治就像一杯酒;明知道是味苦、難以入喉,一旦沾上了手,卻怎麼也甩不脫。
同我說這話的,是征戰政壇二十餘年,未嚐敗跡的老民代。按說,像他這樣的政壇常勝軍,當是呼風喚雨、人皆欣羡的;但事實恰恰相反,這位仁兄非但未享有預期中的財富與名聲,反而正為一起選舉官司散盡家財、搔白了頭。
對於他的際遇許多人感到好奇,但卻非絕無僅有。按他的說法,與他同輩的老民代們,不是少人聞問、痼疾纏身,便是家道中落、前途堪憂,鮮有「善終」者。為此,我提出了疑問:
「搞政治,到底圖什麼?」
他笑了笑,回了我前述的「苦酒說」。
坊間流傳:「要害一個人,就鼓動他去選舉。」可見政治在一般民眾心中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卻仍有人對其執著、著迷。說到底,選舉的弊病再多,卻依然是當下實踐民主政治的不二法門;因此,與其說選舉害人,不如說選民的水準不夠。因為多數選民對政治人物無甚要求,所以政客們也樂得做表面工夫。什麼「選賢與能、為民喉舌」,純粹是選舉語言,選前沒人當真,選後更少人實現。就連貴為諾貝爾獎得主、前中央研究院院長的李遠哲都實話的說:「選舉承諾,是不一定要兌現。」就因為選民對政治人物極大的寬容,因而多數政客「權錢聯手、有始無終」。可笑的是,人民的福祉、國家的前途,卻都要交給這群人來掌控。
面對朝野屢屢指控對方「換屁股就換腦袋,對不起人民」的嘴臉,當能更深刻理解「小鋼砲」王建所言的:「歡喜做,甘願受。」與其怨政治人物的「言行不一」,不如怪自個的「半吊子」民主。
「政治就像上刀梯,練過的人不流血、還不怕痛。但時候久了就忘了,為什麼要攬這辛苦活?掌聲帶來了虛榮,卻不想這只是一場廟會,總會有散場的時候。」
老民代說完了這段頗富哲理的話,踽踽的走了。政治人物的榮枯際遇是否差得太多,才引得無數英豪競攀這注定傷痕纍纍的政治刀鋒?
我們常笑熱衷的「逐政者」是得了「官癌」。「政治」到底是一種病,不固本培元、善加調理,豈能「善終」?
激情
我曾經同許多朋友一樣,喜歡寫些「帶種」的東西。文字完成的那剎那,心情很暢快,無論如何,總是認為自己完成了某種使命。後來我才懂,「帶種」只是一種心理狀態,可能滿足虛浮、可能招來怨懟,卻通常無助於事實的改變。
心理上,我希望能獲得迴響、引發共鳴;然而,在多數故鄉人的眼裡,「意見」只是生活裡的奢侈品,沈默是「金」,那能肆無忌憚的揮霍。沈默,可能也是武器;尤在煙硝遍布的日子裡,沈默一直是生存的必須。
故鄉總該有些變化吧?我要求自己探出的觸角再靈敏些,注意著空氣的變化,和氣氛中可能質變的心情。日復一日,我漸漸懂了,「怠慢」可能是故鄉最根本的問題,而問題的根源在於沒有激情的空氣。
激情啊,竟是一個曾為戰地的地方最缺乏的東西?或許是因為沒有令人矚目的議題吧?這個推論顯然又不正確。屬於島嶼發展的議題有許多,而且件件與未來榮衰攸關,無由不驚些波啊?觀察、探索,復做了些自認「帶種」的事,才發現原來「漠視」,有那麼大的破壞力。不是島嶼沒激情,而是激情強不過現實、抗不了誘惑。特別是在故鄉人習於不勞而獲的時候,「漠視」成了最自然的結果。這讓我想起了博奕。
我壓根子不喜歡博奕,雖然我承認它可能讓島嶼遍地黃金,但人們不該只用「道德」的標尺,來澆熄期待的熱情。博奕是不是好東西?支持或不支持的,都可以匡舉一大堆理由;但只用「道德」來非議,委實過於薄弱。真要恪遵絕對的道德標準,人類根本有很多事不該做。諸如:政府該合法擁有殺人武器嗎?戕害國民身心的煙酒,為何還暢行於世?人們在意的,是一次性的人性滅絕,還是漸次的心靈腐朽?道德可以是制裁人性的最終武器,卻不能做為政策應否遂行的終極標準。
這麼說,有人能接受嗎?我要強調的是政府該遂行的是除魅化的理性政策,該作為的是全盤式的價值論證,而不是框了個牢籠,讓對立的人性在裡頭無情的啃蝕、嘶吼。風揚的日子,許多人喜歡平靜,縱使平靜得很不真實,裹脅了原有的熱情。也或許,寧靜正是一種幸福,只要我們真的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