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背後
文學評論家玄默兄生前講過一則笑話,讓我終身難忘。一九七八年,海峽對岸文革正雷厲風行,不少著名作家遭受批鬥迫害。玄默寫了不少評論作品在報紙副刊發表。一日,玄默接到通知,囑他下午三時到一家報社報到,因有位剛從海外歸國文學大師想會見他。玄默兄換了一套西裝,準時驅車前往。到時,名學者尚未到達,他只得在會客室吸菸休息。過了半小時,幾位報業領導人陪同一位戴眼鏡、叼煙斗的大師走進來。玄默雖未曾見過此人,但卻一眼便認出他是福建林語堂。
林氏首先誇獎玄默的作品,頗有見地,繼而提出不少問題。玄默覺得林氏的文藝知識非常淺薄,他連馮雪、張春橋都不知道,實在難以談下去。最可笑的,他以喧賓奪主的方式,竟向玄默兄上起課來。
「你怎麼不走?」我激動地說。
玄默懊悔,那天不應該去會面。如果藉故血壓高或感冒豈不逃過一劫?偏是咱們的文化官僚,最重視外來的和尚,使他徹底覺悟過來。玄默講的這件事,對我具有深遠的影響,因為我就是個崇拜知名人士的土包子。
我不會寫詩,卻崇拜詩人。海峽對岸的艾青,他的詩我幾乎都看過。艾青在延安寫過「作家並不是百靈鳥,也不是專門歌唱歡娛人的歌伎。」只讀其詩和文章,使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艾青這位享譽海內外的詩人,瞭解他的人的評語是什麼呢?
上世紀五○年代,號稱「工人作家」趙堅說:「我的老師艾青在中央聽報告,除了毛主席,其他任何人他都愛聽不聽。」辛京亮還說:「艾青和一般人談話,總是半開半閉著眼睛,似乎對面無人存在,向他請教亦半理不理。」
那時,艾青參加「全國政協土改參觀團」到達廣西,為時半年之久。當時,地方鬥爭一個小地主李雷氏,七十歲,硬誣賴她的金銀首飾埋藏地下,夜以繼日,輪番鬥爭,因此她時常打瞌睡。
忽然間艾青過來,用手電筒逼近她的眼睛直射。由於強光刺激,地主婆條件反射般睜開一下她那佈滿血絲的眼睛,艾青當即不失時機地對我們訓導說:「你們看見了吧,這就是剝削階級垂死掙扎的醜相!」當時我們聽了,都驚服艾青同志真會抓住一剎那的軌跡。現在看來,不是踐踏人權、無視人的尊嚴嗎?〔註〕
辛某在廣西進行土地改革,半年之久。在一起者有田漢、陽翰笙、唐明照等名人。辛某對艾青的總結評語是一、比較傲慢,睥睨一切;二、喜歡炫耀,表現自己;三、表現頗左。其實這種缺點在咱台灣而言,不僅是詩人的通病,也是作家藝術家的通病,有些詩人寫了兩首讓人茫漠不解的新詩,走在街上,搖頭晃腦,旁若無人,作大師狀。警察也不將其拘禁,否則此人被車撞死,誰負責任?
〔註〕辛京亮<參加廣西土改時的艾青>,刊於《山西文學》二○○六年四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