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報
幾盆不得爹疼娘愛的盆栽,彷彿做錯事一般,畏畏縮縮的,被藏在後陽台上。吩咐女兒記得偶爾澆澆水,不圖它能開枝展葉、招蜂引蝶的,只要能為窗外那枯寂的冬景,添些綠意即可。那天下班,未掀鍋拿鏟做飯前,竟突生一股想望之意,打開後門一探,被眼前景象所驚住了。熱水器下的水龍頭,水像一道山泉般奔騰滾滾而下,小小的陽台已漫漶成災。當下,捲起衣袖,擒來扳手,把總開關給鎖住了。回屋後,像一隻被縛了雙手雙腳的困獸,一籌莫展的癱在客廳沙發上,靜待孩子們歸來,然後隆重的,像恭讀聖旨般宣布:「今晚不做飯,外食!」
「沒水?晚上怎麼洗澡啊?」
「快請人來修理啊!」
尋遍幾個抽屜,找到電話簿,七手八腳的翻了好幾遍,終於找到一家。
「有個水龍頭鬆了,漏水了,能不能請人來修一修?」「工人下班了,明天吧!」一副愛莫能助的口吻。又翻了一家水電修理行的電話號碼,心頭砰砰的跳,像已答錯一題的小學生,再錯就要吃鞭子一樣,忐忑不安的問:
「能不能麻煩請個工人來修一修?」
「哪裡壞了?」
「是水龍頭鬆了,漏水了!」
「哦!水龍頭啊?老板現在不在家,回來我跟他說。」頹喪的坐在沙發上,摀著雙頰,像隻鬥敗的公雞,心中不免憂心忡忡起來。事情總得要解決的,硬起頭皮再試一次吧!
「×××,……」
「好……,明天下班後,我去看看!」
隔天下班,他真的提著工具袋來了。四十開外,一身乾乾淨淨的,不像一個水電工。印象中,蓬頭垢髮,雙手黑垢,衣服上盡是汙漬、漆斑,嚼檳榔後的一口紅唇黑齒,他一樣也沒有。他取出了一個新水龍頭,在漏水的水管上攢攢又旋旋,鬆出後,伸進纖細的食指,從管內掏出了一些細沙,重複了好幾遍,直到確認沒有沙在裡頭了,再把新水龍頭栓進了水管。臨走前,我突然想到三樓浴室的水蓮蓬頭已壞了多日,何不趁此時也讓他修修?
一種米還真的養百種人。有一種人是沒了鍋就用盆,缺了盆就用碗,只要能湊合著用,日子照樣過得風風光光,天下太平似的。也有一種人,有了公寓想住透天厝,更想坐擁別墅農莊,總要想法子讓自己活得像個人樣,一點委曲也受不得。一樓熱水器之所以會提早出狀況,就是拜三樓水龍頭壞了沒修所累。他上了三樓看了看:「明天帶水蓮蓬頭來換!」
隔天晚上,我出門回來,女兒說他已把水蓮蓬頭換好了,沒收錢就走了。我聽了,嘟嚷了幾句,責怪女兒不懂事,怎可以欠人家錢?一輩子最怕欠債,不管是什麼債,都讓人好生駝背,像沙漠中的駱駝,日子沈重得直不起腰來。日子就像曬蘿蔔乾似的,一天晾過一天,直到蘿蔔乾不用再攤在石板上時,突然想起那筆錢還未支付給人。良心發現似的,趕緊打電話催他來取,再不來取,只好親自送上門去。只聽得電話那頭:「好…好…,明天下班去拿!」又候了好幾天,女兒說他終於來拿錢了,我才鬆了一口氣,扎扎實實的過自己的日子。
之後,像一個市井小民,語帶感恩的細說他如何解燃眉之急,又不以錢為計較。好友用賊賊的眼神,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番,然後語帶曖昧的說:「請他喝杯咖啡啊!」我一愣,什麼跟什麼啊?但心頭不免一驚,這年頭,「好」還不能隨意掛在嘴邊。
請喝咖啡是免了,但如此敬業的人,是應該得好報的。下回若再犯了水管漏水之疾,面臨缺水、斷炊之苦時,我已牢記他的電話。也希望正如他的招牌「金旺」一樣,生意如日中天,越燒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