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夫子」看金門
編按:
劉銳紹,外號「夫子」,中國事務問題專家,自1972年開始從事新聞工作,曾任香港文匯報駐北京辦事處主任至1989年,因「六四事件」與程翔、社長李子誦一起離開親北京的香港《文匯報》,當時程翔是副總編輯,而劉銳紹是駐北京特派員。他也是當時唯一被北京市市長陳希同點名的境外記者。後與李子誦和程翔創辦《當代》雜誌並任副總編輯(1991年~1995年2月20日)。
劉銳紹曾為香港新城電台《發展新大陸》、現為商業一台星期天早上《政好星期天》節目主持人,並先後擔任香港有線電視中港事務顧問,加拿大中文電台評論員等。2008年期間亦擔任香港浸會大學傳理學院,以及澳門大學的兼職講師。目前由他執筆的專欄著作包括:《蘋果日報》劉銳紹專欄、《經濟日報》中港政情專欄、《東方日報》中港筆通,及《星島日報》、《明報》、《新報》中港評論專欄等。曾於1998年獲得「全球華人奧運會報導獎」,1989年獲「公議和平獎」。目前則是香港知名時事評論員、香港樹仁大學講師、香港商業電台新聞及公共事務部公共事務節目主持人。
劉銳紹日前隨香港金門訪問團造訪浯島,並經小三通往返兩岸,在金停留兩頁期間,以其長期關注兩岸發展的敏銳眼光,於返港後陸續撰寫十一篇專欄,刊載於當地媒體。為饗讀者,本報徵得作者同意後,今起分上下兩天刊載,分享他對金門的細膩觀察與深刻感想。
■穿越兩門三十年
世界有很多門,但有兩扇門是很難穿越的,必須要花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成功。而我,足足花了三十年,才能穿越這兩扇門。你說困不困?難不難?
這到底是什麼銅牆鐵壁?是用鋼鐵鑄造的門嗎?不是。這是位於海岸之濱的廈門和金門。水退時,兩門之間的最短距離只有一千八百公尺,游泳健兒很快就游過去了,但我卻等待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我從香港乘船到廈門,遙望金門,深感一水隔天涯,不知兩岸相會在何時?那時候,大陸剛剛開放改革,據聞廈門與金門之間已出現民間往來,兩邊的漁民在海中貿易,秘密登岸互訪,並漸成風氣。於是,我試圖搭通天地線,試圖「偷渡」彼岸採訪,但始終無人敢載我出海。
一九九六年,我從臺灣飛往金門,找門路試往廈門,同樣不能成功。我只能站在最接近廈門的馬山觀測站,通過望遠鏡,遙望廈門景物。此其時也,盈盈一水間,默默不得語,心裏一陣酸澀,不知情何以堪?假如兩岸能通,定必漁歌互答,此樂何極!奈何造物弄人,致令哀怨何深。
到了二零零三年,我再從廈門往金門。這時,已有遊覽船可達小金門岸邊,但乘客始終不能登岸。島上的大兵哥毫不緊張,還與我們揮手示好。灘頭壁上,刻著「三民主義統一中國」,而在廈門那邊,則有「一國兩制統一中國」的巨型標語。一時間,我彷彿感到眾多兄弟手足在我眼前出現,但卻無緣牽手擁抱,共話桑麻。一陣衝動湧上心頭,我真想跳下水中,強行登岸。
三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有機會穿越兩門,而且是完全合法的。當這一剎那來臨時,我身輕如紫燕,心若晨風微蕩,三十年來澎湃如湧的血液,一時化作柔柔軟浪,輕拍兩岸輕沙,就像親暱地笑拍著兄弟倆的肩膀,我不禁醉倒於如願之中。(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相逢一笑恨怨消
踏上金門,與十三年前初次登陸金門相比,眼前景物依稀可辯,但也有很多新鮮事物,殊堪記取。
以前的金門屬於軍事地帶,軍方下令不能興建超過三層高的樓房,以免成為攻擊目標。但今天,市內已有不少七、八層高的樓宇,連十層高的樓房也有了,證明今天的兩岸時局已經大為緩和,建房的高度也毋須過於限制了。
此外,在街上走,很難看到「大兵哥」,也就是臺灣的軍人。當兩岸關係緊張時,金門駐兵十萬,如臨大敵,隨時迎戰敵軍來侵。但今天,金門島上的「大兵哥」只剩大約一萬人,而且島上已無戰爭氣氛,「大兵哥」隨和而輕鬆地與遊人交談,只是受軍紀所限,他們不能跟遊人拍照而已。
「大兵哥」少了,但卻有另一類人增加,正是年青人是也。當年金門受政治緊張的氣氛拖累,年青人多跑到臺灣島上謀出路,留下來的只是「三八六一九九」部隊。「三八」者,婦女也;「六一」者,兒童也;「九九」者,重陽節也,意指晚年遲暮的老人家。但今天,不少年青人跑回金門尋求發展。有些自開小店,當個小老闆;有些為人打工,只要與家人一起,他們就不想往外跑了;有些則進入政府部門,正是吾土吾情,為家鄉出謀獻策,心內欣然。
我站在金門的古寧頭戰場遺址上,凝神細想,撫今思昔,百感於心。一個地方的發展,與時局有莫大關係。在戰爭的時候,誰敢?誰會?誰能想到安居樂業?想到兒孫滿堂?想到腰纏萬貫?想到身心康泰,福澤延年?只有在太平盛世,兩岸和平,才能共用清福,蔭子蔭孫。
所以,我在廈門和金門最多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兩岸關係好了,我們老百姓雙手雙腳贊成。」(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戰爭遺痕傷我神
昔日金門是炮火蹂躪之地,如今硝煙已過,遊人漸多。當年的戰爭遺痕,自然成為吸引遊人的地方。我也追著古人足跡,不是為了尋求刺激的戰火回憶,而是沉思怎樣才可避免這類人為災害再到人間。
金門島上最熱門的戰爭遺址很多,例如與大陸角嶼島僅有三公里(水退時更只有一千八百公尺)的馬山觀測站,當年林毅夫就是從這裏游泳到大陸去的。我們在碉堡裏的觀測口用望遠鏡往廈門望,島上和船上的人物一目了然。
在小金門的長灘上,沿岸矗立著無數「軌條材」。我跑過很多戰爭遺址,也沒有見過這類戰略裝備。原來當年國民黨軍隊為免共產黨軍隊登島,從臺灣運來大批廢置的鐵道路軌,削尖後用混凝土固定在岸邊,有如利劍橫空,水漲時隱,水退時露。大陸船隻靠近如不知有詐,就會自投羅網,劍刺腹中。如今,一枝枝「軌條材」仍然刺空而立,但已變成海蠣的寄生地,成為歷史的陳列品了。
在古寧頭戰史館和「八二三」炮戰遺址,更可以感到當年戰爭之慘。據介紹,當年大陸的軍隊在金門擲下四十多萬個炮彈,遍地開花,但死傷無數,而金門的炮彈也打到廈門,兩岸人民同遭災劫,家破人亡。
在館內,遊人可以站在一個模擬的戰地上,感受歷時三分鐘的炮火洗禮,地動山搖,轟天炸響,令人更痛恨戰爭。
更觸目驚心的是仍然存在的地雷區。當年國民黨軍隊為免共產黨軍隊登岸,在岸邊多處地方埋下七萬地雷,今天太平盛世,才急急挖起,還專門從柬埔寨請來掃雷顧問,加速挖掘進度。但時至今天,仍有大約三分之二的地雷埋藏地下,唯有豎起警告牌,讓遊人勿近好了。
今天,金門與廈門門當戶對,不再淪為戰爭前沿,實屬萬民之幸也。(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
■占士邦式的秘洞
在占士邦電影中,經常看到神秘洞穴,有些是核彈發射基地,有些是潛艇基地。但這都是電影中的橋段,甚少在現實生活中可見。不過,最近我到金門訪問,卻看到了真真正正的占士邦式的秘洞,深入探究,更是大開眼界,別有洞天。
第一個參觀的秘洞名為九宮坑道,設於小金門西岸。未入秘洞之內,已被洞外的介紹吸引,原來此乃「長江部隊」和「天山部隊」的活動基地。這些間諜電影中的名字,都在現實世界中出現過,而且是真正戰爭中使用過的代號。如非親臨此境,真以為這一切只是劇本中的技巧而已。
進入洞內,漸行漸黑,回首入口處,已剩一線微光;俯首低望,其實水位不深,但卻黑漆一片,令人有點惶然。據當地人介紹,炮火連天之時,國民黨軍隊為保持實力,就把軍艦停在秘洞之內,俟機出擊。正是這些秘洞,才讓他們保留一定的實力。
另一個秘洞名為翟山坑道,無論從長度、高度和深度計算,都比九宮坑道為甚,而且內部三條水道可以互通,形成一個洞穴海軍基地。身處其中,真有如置身電影城內,自己竟成了士邦。
我繞著秘洞內的長廊走了一周,需時十分鐘,可見其面積的確不小。一些遊人故意在洞內叫喊,回聲不絕,繞洞迴旋,倍添神秘。
據介紹,這個坑道不單可以停泊一般戰艦,還可以停泊小型潛艇。不過,它也受潮汐漲退影響,未能完全發揮效用。
在金門島上,除了這些水上坑道之外,還有多條陸上坑道。鑽入坑內,就像參加地道戰一樣。其中在金城坑道內的一段黑漆路段中,更發出震耳欲聾的連環炮響,還有強力閃光,耀眼昏花,讓人感受一下如雷炮火,似電狂轟。(香港《新報》,「笑臥浮雲」專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