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杭隨想之五柳綠桃紅
春天來了,杭州西湖的柳樹特別翠綠,桃花也格外豔紅。這樣的景致恰恰反映我現在的心境。
對我來說,到中國美院學畫確是一個重大的決定,開始的時候還真有點不習慣。異地的生活,一切都得從頭來,幸虧有妻的陪伴,才讓我儘快的適應。但真正的難題還是在學習上,大約有個把月的時間,我都是處在「坐困愁城」的情境裡,最大的原因是對傳統「筆墨」的不理解。雖然也照老師的要求,亦步亦趨的卯足全力,但總是徒勞無功,一敗塗地,心情真是跌到谷底,直想摔掉手中的畫筆,一走了之。但冷靜下來之後,內心深處那一縷對繪畫追求的企圖心,還是讓我沒做出脫軌的事。
就這樣我帶著無奈的心情,按著課程照表操課,記下師長的每一句話,仔細觀察他們示範時的枝枝節節,課後去圖書館閱讀翻找相關的資料,回租屋處再透過畫稿不間斷的臨習……。這樣煎熬了一些時日後,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我那不盡熟練的臨稿,終於已能博得老師的青睞。
能夠在短短的一個多月裡,初識傳統國畫的筆墨韻致,是相當不容易的。這一切都得感謝李欽郎老師的細心安排,若不是他為我們找到最好的教授群,我不可能這麼快進入狀況的。老師們深通教學與創作之理,能針對每個不同資質的人,提出最好的指導,我即是在這種與老師雙向的交流互動當中,一步步的踏進中國山水的繽紛世界。
年輕的陳磊老師教我們如何去「寫」而不是「描」國畫的線條?如何讓「氣」貫入每一個筆畫,亦即「筆斷意連」,老師用他的手實踐了他的說詞,讓我見識到筆墨的真功夫。作業點評時,他認為我的畫是描而不是寫出來的,氣也不夠連貫,這可讓我困惑了,怎麼原先我在繪畫上的本領,在這裡竟完全英雄無用武之地了呢?
在陸秀競老師的示範當中,我羨慕他那蘸一次墨後,便一直畫到筆乾墨盡,才會再蘸另一次墨,使得畫面的乾濕濃淡特別生動,小小的紙幅上因為有豐富的墨色,顯得特別大氣。好幾次我信心滿滿的遞上作業,希望能有肯定的鼓舞,但總是事與願違,老師對我的點評不是「糊」了就是「膠」了。雖然如此,但他的畫法卻留給我很深刻的印象。
曹文馳老師第一堂課便為我們點明中國美院在潘天壽(前中國美院校長)的教學思想引導之下,確立了三個方向:重基礎(即一樹一石)、重傳統(有步驟的臨摹古畫)、重書法(即詩書畫印四全)。他幽默的說來美院就是要學這些,若心性不合千萬別來。他因曾追隨過顧坤伯先生(前中國美院教授,著名山水畫家)多年,有著最沉穩的畫法,並以最率直真切的態度教導我們,他常講的一句話是:山水畫就在一個筆墨的問題,筆墨的事是需要經常在一樹一石當中,去慢慢揣摩領會的,並用嚴謹的態度為我們示範樹石的畫法。他重技法但更重想法,經常要我們思索自己的「獨特性」在哪裡?他看過我臨的沈周(明代中葉畫家,吳門四家之首)山水圖冊,認為筆墨已經對應上了。他說沈周的筆墨沉穩厚重,我的筆調頗為接近,應該要趁勢一股作氣的多臨摹一些。從那一天起,我的一顆徬徨的心才有了著落。
現在輪到廣東籍的吳靜山老師來授課,我還是以臨摹沈周的畫讓他看,他肯定中還帶著讚許。有了老師的鼓勵,我更用功了,進步也是意料中的事。前天他不只肯定我的畫,還冒出一句悟性高的話語,此時更有同學脫口而出:「台灣同胞進步最多。」這可讓我飄飄欲仙了,心也跟著貪了,急著徵詢老師是否可以換臨別個畫家的畫,老師卻輕悠悠的回了一句:「你沈周的手才剛握好,都還沒熱呢,怎麼一下子就不想做朋友了?」這讓我好尷尬,但「握手」的妙喻十分傳神,一定會讓我銘記一輩子的。雖然如此,但還是建議我可以試著臨元四家之一吳鎮的畫,他說沈周晚年學過吳鎮,臨摹要懂得追本溯源,才能取法乎上得乎中。他精於畫論,並與佛理、哲思互為表裡,常能舉一反三,妙語如珠,讓人如沐春風。
這回班上來了五位廣東籍的同學,個個畫藝高超,水平不凡,他們都是吳老師的高徒,特別放開俗務前來更上層樓的,其中子英和子文正是他的兩個公子,他們自幼即受薰陶,在廣州亦有畫名,父子能同時揚名藝壇,真是不可多得。
除專業的山水外,學校也安排一些相關的講座和共同科目。周滄米老教授為我們講山水畫的創作,強調臨摹,但臨摹不是目的,創作才是,黃賓虹、陸儼少(兩位皆是近現代國畫大師)都是這樣走過來的。毛建波教授的詩詞題跋,點出中國畫裡詩書畫印的密不可分。李桐老師的點景人物,那精準且栩栩如生的點景造形,算是開了我的眼界。韓天雍教授的大篆課,強調書畫同源的深義,上課時還不只一次的肯定我這台灣同胞的書寫水平。葉尚青教授的花鳥,這原是我最陌生的一項,因有老師的指點,我也就放膽的畫了幾張,竟出乎意料的得到好評,這可得歸功於多年來的書法功力了。
現在我們的課程也才進行到一半,但我已有「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感覺,就像倒吃甘蔗一般,愈見甜美。我想只要持續的精勤不懈,以中國美院的優質品牌,一定可以帶領我一探中國畫的山山水水,就像西子湖畔那「桃紅柳綠」般的豐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