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他不知悔悟,憂鬱成疾。文革四人幫垮台,佟琦被釋放出獄。目前他在石寨碼頭賣香菸維生。
佟老師結婚了麼?
他在勞動改造時期,他的愛人便跟他劃清界線,辦了離婚手續。現在他已六十多歲,還有精神分裂症,怎麼能結婚?誰願意嫁給他?
我對小彥說,我想送他一點錢,行唄?
「千萬使不得。」小彥堅決反對:「爸,您給他錢,他會跟您拚命,他會把您看作四人幫的同伙!」
這件事一直在我心裡翻湧,難過。我把這件秘事講給余敏聽,她也忍不住潸然涕下。若是當年我追隨佟老師,留在青島,我會落得這樣下場麼?誰也不知道答案。
佟琦是我的文學啟蒙老師,他每次上課,總要抽出十分鐘講解寫作問題。他講的深入淺出,引人入勝,即使對作文了無興趣的同學,聽了佟老師的講話,也湧出想當作家的欲望。
有一天,佟老師講魯迅的〈故鄉〉,我忍不住哭了。魯迅筆下的閏土,以及閏土的兒孫,不是就住在我們村子裡麼?
佟琦老師說:作家不是為飽食終日的貴族服務,不是為百無聊賴、胖得發愁的「幾萬上等人」服務,而是為千千萬萬勞動人民服務。他這些話,我深鐫在腦海裡,直到三年前,在跟聶恆談話中,才知道這是列寧的文學講話。
在我記憶裡,佟琦性情稍嫌激動,每次上課,常講得面紅耳赤,血脈賁張,讓我暗自心驚肉顫。老師呀,您何必這麼衝動,您累得那個樣子,講得聲嘶力竭,下面還有一些學生偷看武俠小說,您划得來麼?
佟琦曾痛斥自古以來的經學家、載道學者,他瞧不起這些人,因為他們戕害了廣大群眾生活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包括《詩經》的國風,漢魏的樂府歌曲,六朝的五言詩歌,唐的傳奇,宋的話本,元明雜劇和小說。這些屬於大眾的創作,經學家、載道學者不屑一顧,他一拍教桌,罵起來:「這些瞎子,阻礙了群眾文學的發展!」教室的同學哄堂大笑。
這麼熱情而博學的中共地下黨員,卻被自己同志送進監獄,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這還有什麼天理?為啥好人不能出頭?這個民族還有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