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的餅乾桶
記憶中,爺爺有個餅乾桶,那是一個從我有記憶開始就存在的餅乾桶,它從童年一路陪我走過小學、國中、高中的歲月,餅乾桶內有爺爺對孫子的愛,也有我對爺爺深深的情,這只餅乾桶中藏著太多的故事,也有著一家人濃得化不開的親情。
爺爺的餅乾桶外形是長方體,咖啡色的外觀已有斑駁的刮痕,多處的鐵鏽呈現歲月的痕跡,很明顯的它已經是一個老舊的餅乾桶,如果在今天早被丟棄如敝屣,但在六零年代物資缺乏的金門,它還是家中珍藏的寶貝。
爺爺把餅乾桶擺放在房間床邊的木桌上,小時候,當我來到爺爺的房間,他總是笑臉盈盈的拉我到床邊坐下,一邊伸手摸著我的頭,順手挪來餅乾桶,打開方形的上蓋,取出一包用透明塑膠袋裝的糕點,袋口套著紅色的圓形塑膠圈,再用橡皮筋緊緊綁住袋口,爺爺小心翼翼的將袋口打開,取出一塊糕點給我,我們爺孫邊吃糕點邊聊天,度過愉快的時光。
爺爺餅乾桶裡的糕點只有一樣,十幾年來始終如一,未曾改變過,糕點的名字叫做「卡車餅」〈台語唸〉,那是一種用麵粉做的糕點,外表烤成淡淡的咖啡色,外型略呈橢圓形,中心部份突起,有點像駝背的樣子,沒有特別的甜味和香味,但是清清淡淡,越嚼越有味,不知道爺爺為什麼特別偏好此物,是念舊?亦或是節儉?我從來沒問過。聽母親說起:「卡車餅」需要乾淨的麵粉和水質才能發酵製作,再加上物美價廉,在經濟困頓和沒有太多選擇的年代,爺爺鍾情它一輩子!
爺爺的「卡車餅」陪我度過一年又一年,餅乾桶內有我和爺爺太多的歡笑,其中裝載著一個又一個的生活故事,它是我快樂和幸福的來源。直到有一天,我來到爺爺的房間,爺爺紅著眼眶,我第一次看到爺爺掉眼淚,懵懂無知的我嚇壞了,陪著爺爺哭了大半天,隱約明白越南淪陷了,前往越南工作的叔叔斷了音訊,爺爺哭過之後便不再提及此事,家中的大人也沒有再談起,只是音訊斷了,沒有信件再從越南寄來,爺爺再也沒有叔叔寄來的生活費用,大人的世界我不懂,從不知道高齡八十多歲的爺爺往後生活費從哪裡來?只知道爺爺的餅乾桶常常呈現空空的狀態,我不敢多問,只是擔心爺爺。
上了高中,我必須到鎮上讀書,手中有了微薄的交通費和午餐費,我開始省吃儉用,攢存些微的錢,我開始為爺爺的餅乾桶加料,我最喜歡買的零食有兩種,一種是「一口酥」,另一種是「排仔糕」,兩者皆是麵粉類的點心,「一口酥」顧名思義是僅一口大小的糕點,炸得香酥可口,入口即化;「排仔糕」外形是扁長方體,用白色的薄紙包住,中間糊上一圈大紅的紙圈,紅白對比,相當醒目,撕開外面包裝紙,純白的糕點一小片一小片剝下,放入口中,清香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在舌尖跳躍,同樣入口即化,兩者都是適合老人家吃的點心,儘管爺爺身強體壯,健康的牙齒仍然可以吃花生,但是我還是悉心的為爺爺準備這兩種糕點,而且不著痕跡的讓餅乾桶永不斷貨,如此過了高中三年,我和爺爺的默契和秘密連爸媽都不知道。
高中畢業,我搭上登陸艇往台灣出發,在橫渡台灣海峽的當晚,我夢見疼愛我的爺爺走了,以91高齡身軀無病無痛在睡夢中走了,來到台北,收到電報,噩耗成真,原來那不是夢,而是爺爺前來告別,隨著我的離鄉和爺爺的辭世,餅乾桶也功成身退,今晚我又想起爺爺的餅乾桶,想起我和爺爺相處的日子,已經是二十多前的往事,但是仍然好想好想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