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雨﹐落無過田岸──歲序中的時令﹑節氣﹑俗諺系列之八
當懷情少男少女還沈醉在浪漫的「仲夏夜之夢」,久久不能自己的時候,瀟灑的仲秋之月,已翩然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大家千萬不能以為「秋」真的是在「靜靜地徘徊」,看到「黃葉舞秋風」,才讓人心生警惕,因為從來「無情歲月增中減,有味詩書苦後甜」,先民老祖宗也早就提醒我們:「年怕中秋,月怕十九」,因為年到了中秋,就已接近「年尾」,月一過了十九,這個月也快走到了盡頭。七月半說「一日減一條線」,白晝越來越短,中秋之後,天黑的更快。光陰不能虛擲,青春不可留白,我們應有所體悟,不能當作冬烘說書,老生常談。
仲秋八月,斗指癸為白露,太陽過黃經一六五度,陰氣漸重,夜涼,水氣凝結成露。禮記的自然生態記述為:「盲風至,鴻雁來,玄鳥歸,群鳥養羞」。此時風勢疾,風速快,雁來燕去,百鳥為過冬儲糧,候鳥交替,天際繁忙,自然界是動感十足的季節。十五天後,太陽直射赤道,就是「暝日平分」的秋分,為黃經一八0度,恰與春分的零度,在赤道上遙遙相對。「是月也,日夜分,雷始收聲,蟄蟲壞戶,殺氣浸盛,陽氣日衰,水始凅」,雖秋高氣爽,但寒氣日重,蟄蟲閉戶過冬,已有肅殺之氣。
我們常常會誤判,以為「二八」可以「亂穿衣」,「二八」也能「好行舟」,一切就平平順順,沒有什麼可擔憂顧慮的,沒有大風大雨,也沒有大災大難。其實,突如其來的「西北雨」,那種又急又大,如潰堤狂瀉,措手不及的情景,真讓人膽戰心驚。「起雷發西北」,當陽光燦爛之際,倏地西北烏雲乍現,雷電交加,不旋間,涼風一吹,雨就雷霆萬鈞而來,似要沖刷人間污穢罪惡。「西北雨」來去自如,且無過田岸,彷如是非分明,氣勢磅礡的偉男子。畢竟「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能「天從人願」的,也不是那麼多,所以我們時時提防「天變一時,人變無疑」,不要太過「鐵齒」。禮記的警示:
仲秋行春令:則秋雨不降,草木生榮,國乃有恐;行夏令:則其國乃旱,蟄蟲不藏,五穀復生;行冬令:則風災數起,收雷先行,草木蚤死。這種時令異常所顯示怵目驚心的災厄景況,就是「天無照甲子」,「人無照道理」的結果,有人刻意倒行逆施,黑白倒置,混淆是非,自以為有遮天之能,用謀造計,掩人耳目,殊不知舉頭三尺有神明,「雞蛋密密亦有縫」,到頭來,就在那僅僅一絲些的殘餘的「天理」中,照樣「昭昭昭應」,無以遁形。這就是標準的「現世報」。雖然有所謂「國師」級術士,「上窮碧落下黃泉」,求盡萬神千佛,急覓解厄之方,罪證鑿鑿如山,最後大概如某術士所得之懺:「關關,難過關,關過」,不關難過關!逃都逃不掉。
八月是一個高格調的月份,知恩又感恩,知福更惜福,雅中帶俗,俗中有雅,有天上神仙傳說,有人間習俗記趣,一點一滴,一舉一動,看似庸俗事,卻蘊大道理。先是家家戶戶,大小人等,小心翼翼恭送了遊歷陽界一個月的「好兄弟」「老大公」,人畜均安,一切恢復正常,八月初二,有的社里,家戶拜土地公,二月初二是土地神誕,大家求願祈福,半年後的八月初二正是春祈秋報的時候,有的社里在八月十五建醮酬謝,意在秋收薦報以求心安。「土地」自古以來就是「社神」,禮記卷十六月令篇:中央土:其日戊己,其帝黃帝,其神后土。主要的政務就是管理社里的事務,有點兼具社區管理員,警勤管區員警與村里長的綜合體,由於勤政愛民,有請必到,不請也到,凡間弟子信女早有「土地公,白目眉,無人請,家己來」的頌讚,是最貼近民意的神祇,也最受禮敬,家戶佛龕,社里宮廟都塑像奉祀,專祠更是隆重,習慣稱呼上家戶稱「土地公」,專祠及宮廟稱「福德正神」,陰地墓塋稱「后土」,凡是工程修繕﹙不論大小﹚完工均需「謝土」。為官者﹙也不論大小﹚應以「土地公」為榜樣楷模。
八月十五有人「敬天公」,但為數不多,倒是「做總忌」者較普遍。所謂「做總忌」,根據禮俗,上三代高曾祖父以上祖先的忌辰,實在不易詳記,在「做功德」超薦法會後,集中在某一天祭拜,屆時相關房祧裔孫各備菜碗,由「當頭」者或「大房」長輩主事,免得一年拜個不停。這是尊宗敬祖,倫理道德永保不墜的基礎。
八月初八,是「八仙過海」之日,是日有「暴頭」,如「雷電﹙閩音陳﹚霹靂」,則報當月多雨,俗諺「雷拍破仙渡,三日一過雨」,如有雨無雷,則是旱象之兆,需八十日後才有雨訊,「八仙神通廣大」,凡間弟子千萬不可得罪,否則「苦旱」之災就災大了。至於仙人之間彼此是否會鬥法,不要去猜,也不要去測,留個寬廣的想像空間就好了。﹙所謂八仙,俗傳是唐代的修道成仙者:漢鍾離,張果老,韓湘子,李托拐,曹國舅,呂洞賓,何仙姑,藍采和﹚
白露吹南風,則三五天之間都會下一陣雨,俗諺:「白露南,三日一過淡」﹙濕也﹚。
八月十五,除嚴肅隆重的敬天拜祖外,實在是多采多姿,雅俗共溶。有幼兒出生,命屬「貴氣」嬰仔,驚燒驚冷,忌喪忌喜,忌三八﹙初三初八,十三十八,二三二八﹚「旗赦日」﹙各宮廟所屬五營軍將爺的休假日,四處游動,幼兒常會無故受驚,避免出門﹚,忌生﹙生份人﹚忌親﹙通常為外祖諸親﹚,為要避邪去厄,有求神明乞允收為「乾兒」﹙如媽祖,城隍,各方王爺等大神道﹚,有託為乞婆「契子」,有「下願」十六歲成丁後於八月十五製「九豬十六羊」﹙以麵捏製豬羊狀﹚,拜謝「月娘媽」庇護之恩。足見為父母者育兒飼子的苦心、用心,養育之恩既浩瀚又浩蕩。「手中抱孩兒,才知父母時」誠屬不虛。
入夜,酉戌之間的初更時分,玉兔初昇,是拜敬「月娘媽」的最佳時辰,海島大多是過清貧生活的近貧人家,供品以現成應景且求吉慶為主,大體是中秋餅,柚,芋﹙芋頭帶芋子芋孫更佳,否則芋枝仔亦可﹚,還願者另供九豬十六羊,有時鮮水果者一併上供,祈求的是平安、團圓、圓滿、多子多孫,人丁興旺。
拜月之後就是賞月,一家大小或約同左鄰右舍,在門口埕、宮埕、或較空曠之處,席地賞月,剝柚、切月餅、泡茶,談天說地,海闊天空,上下五千年,后羿射日、吳剛伐桂、嫦娥奔月、玉兔跳躍、唐明皇遊月宮,天上的、人間的、神仙的、凡人的、遠親的、近戚的、鄉里社事、厝邊頭尾、親晟五月、聽到的、知道的、看到的、想到的,都是大家講天說皇帝的題材。小朋友則是月餅,芋頭,儘量食用。中秋夜烤肉的時尚,早年不曾有過,應是民國六十年代推廣戶外休閒活動,類似童子軍的野炊與旅遊的野餐,加上休閒營區烤肉場地的設置,器材器皿的供應,業者的大力推廣行銷,又符「人人齊動手,大家一起做」自己主宰操控的心理需求,人數可多可少,場地大小不拘,於是大受歡迎,成了中秋夜無可取代的優勢賞月活動。
「搏中秋餅」亦稱為「搏狀元」的遊戲,兼有求吉利,好采頭的民俗餘興,一付代表狀元、榜眼、探花、會元、進士的整套中秋餅,一隻大碗公,六粒骰仔,親朋好友、家族成員、左右鄰居、甚至路人甲乙丙,與烤肉一樣不受人數限制,人人都可以參加,享受骰仔擊碗清脆悅耳的聲響與六紅齊現的快感。以紅四出現的多寡決定勝負:二舉(二粒紅四)進士,四進會元,三紅探花,分屏二種三粒相同或一條龍(一二三四五六)榜眼,四紅狀元,得到最大的圓型中秋餅,但四紅一(四粒紅四加一粒紅一)、四紅二,「五子」(五粒紅四為五子登科)都贏「狀元」,五子還可以「召三及第」,狀元、榜眼、探花的餅全歸所有,但「三國歸司馬懿」的結局是「六仆」(六粒紅四或任何六粒相同)則是「漢唐大一統」整付中秋餅歸他全卯。搏餅規則各地不盡相同,均可依需要改訂,因為「徼是呼的」,歡喜就好。近年興起的「搏中秋」盛事,已在兩岸掀起高潮。
騷人墨客,風雅之士相約吟詩作對,詠月敘情,為中秋雅事。
中秋另類雅俗共溶的仕女「聽香」、「賽紫姑」、觀「七姑」、「碟仙」、「箸神」及「檳擔乩」真是神妙到「莫名其妙」,隨著口咒催動,不旋間碟盤、筷子真可以自行動起來,尤其「檳擔乩」,兩個普通大男人,又沒有齋戒禁忌,一人肩扛一邊,閉眼,頭手扶貼檳擔,站立不動,口咒唸:「檳擔乩,檳擔神,兩個好弟子,一個扛一屏,跳會過,是君子,跳無(閩音賣)過,是小人,第一滿天光,第二牛魔王,第三請檳擔乩來上童(閩音銅,即附身)」,一遍又一遍,大家噤聲靜觀,只見兩人慢慢前後左右晃動,咒語停,人亦醒,一臉茫茫惘惘,一問三不知,只感到昏昏、暈暈、混混、沌沌。這些現在已經絕跡,卻是代表純真、樸質的舊社會民俗活動,縱然有人將之視為落後、迷信、庸俗、膚淺、愚昧、無知或怪力亂神,都無損於它曾經風行一時,與數百年來增進民間風情,撫慰純真無邪先民情懷的功能。六七十歲以上的鄉親大致都曾參與過,它的神奇與神妙,無從求解,無從驗證,也沒有留下任何的文字記載可資流傳。金門的史蹟留有許多的空白,也流失許多寶貴史料,不知是否與明鄭反清,清廷遷界海禁,金門曾一度形同空島有關,有待查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