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
每週一固定的休假日,我都會來到小鎮的郵局,明亮的空間,親切的服務員,提供我一處最舒適自在的空間,腦中偶而閃過三十多年前小小郵務站的畫面,那個最不願意承擔的任務,那個最不喜歡前往的小郵務站,似乎仍在心中的某個角落。
小時候,最怕母親讓我去寄掛號信和包裹,其實這種情況並不常發生,但是我卻相當恐懼和排斥!它似乎成了童年的夢魘,今日看來,寄信如此簡便的一件小事,對當時的我來說真是千難萬難,其中因由源於承辦單位的傲慢態度。
童年,外島〈金門〉的村子裡,綠衣使者是大家最歡迎的人物,當他的身影出現在村子口,村民便會奔相走告,他捎來了外鄉遊子報平安的訊息,以及留駐家鄉老雙親的生活費,還有出外打拚遊子孝敬家人的禮物,郵差是歡喜的化身,我們也將書信轉交他投遞,他是一位雙向溝通的信差,滿足大家傳遞訊息的需求。村民不懂郵局為何物?它只是在遙遠鎮上的一個代名詞,只有在包裹無法順利傳送到收件人手中時,村民才會千里迢迢趕赴鎮上郵局領取,但是郵差不代收掛號信和包裹,因此村中出現了一種代辦的小郵局,那是一間雜貨店兼營的業務,雖然不起眼,卻是村民的重要依託。每逢重要信件要往台灣投遞,小店舖就是唯一的選擇。
家中鮮有寄掛號信的機會,一般平信都直接委請郵差先生代勞,但是每年花生收成時,母親總會用塑膠袋裝進煮熟曬乾的花生,然後套上泛黃的麵粉袋,用針線小心翼翼、一針一針縫合袋口,一袋一袋準備妥貼,再讓我一筆一畫、工整的寫上遠在台灣親人的姓名和住址,不識字的母親總是叮囑再三,要我一遍遍的複誦姓名和住址,深怕愛心送不到親人手中,一切才算大功告成。母親的謹慎小心我能理解,這些工作我也樂於參與,但是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我最想逃避的,母親將一袋袋花生放進竹簍中,讓我和妹妹挑到村中郵務代理處郵寄,艱鉅的任務就要開始。郵務站的阿姨有副晚娘面孔,說話聲音高八度,不是愛理不理,就是大聲吼叫,刁難東刁難西,有時等上一個鐘頭也得不到她善意的回應,有時郵寄的包裹單子填錯了,就會挨一頓臭罵,請求教導她也相應不理,似乎每家的小孩都遭受過同等的對待,就連大人也好不到那兒去,難怪不識字的母親年年堅持要我們小孩代勞,受委屈受侮辱沒人敢吭一聲,否則她大小姐若是拒收包裹,異鄉的親人就收不到家鄉父母的愛心,所以人人忍氣吞聲,她就如土皇帝般氣焰高張,年復一年,我們也得年年忍受她的嘴臉,直到我高中畢業,離開村子,我卸下了責任,妹妹們又承繼了任務,不知道阿姨是否改變了!
這是我接觸公家機關的初體驗,也是不堪回首的苦差事,因此我很怕到公家機關辦事,來到台灣,民國七十幾年的公家機關,辦事員的官僚習氣仍重,電腦尚未連線,跑了多次才把戶籍遷出和遷入辦妥,這又加深不愉快的經驗;結婚後購屋,地政、戶政跑,公務員服務態度仍差;陪父母、公婆大醫院看病,服務人員僵硬的臉龐,也叫我不舒服,我對公家機關壞印象沒有改觀,也不喜歡前去,總是逃避的委請外子全權處理,只在萬不得已,才硬著頭皮出現,近幾年來,公僕成了口號,公務人員一改過去陋習,成了和藹可親的服務人員,每位客戶都變成上賓,到公家機關辦事不再是苦差事,也不擔心自己不懂流程,服務台提供專人、專業的服務,洽公輕而易舉,感謝政府的執行力,我們享受到真正的民主進步,官僚傲慢的習氣終於去除。鄉下郵務站阿姨的輪廓漸漸模糊,眼前笑臉迎人的櫃檯服務員取代塵封的記憶,我的夢魘也徹底從心中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