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我凝望著群星密集的天河,真像台灣海峽,把兩岸的人民分割、隔離,各自獨立生活。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我放下望遠鏡,低聲哼唱起來:
你別來無恙,
依舊玉貌花容,
………
余敏忽然啜泣起來。
哭什麼?神經病!我警告她。
我問你,假若有一天,我死了,你怎麼生活?
啃饅頭、吃泡麵、下小館,寫相聲段子;每逢情人節,我跑來這間茶亭喝包種茶、剝花生,欣賞夜空的天河,想妳……
你不想菊花?
想。若不是她當年救我,我早離開了人間。既到不了台灣,也見不到妳,教我如何不想她!
唉!人活在世上,苦啊!
我握住她的手,苦笑地說:「咱們不是哲學家,別說這種無病呻吟的話了。」
她笑了。抬起頭說:「你把我剛才的話,寫進相聲,一定叫座。」
那會造成轟動。
真的嗎?
你追我趕,奪門而逃,嘴裡不停地呼叫:「倒楣,退票!」
余敏笑得咳嗽起來。
我攙扶著老伴,走在顫顫巍巍的吊橋上,如履薄冰,如臨深淵,但內心卻在跳躍,像初戀的感覺一樣。
彥子,聽我的話,你去煙台住些日子吧。
為啥?
你跟我分房六年,作名義夫妻,我於心不忍啊。
我向碧潭吊橋前後觀看,空寂無人,才放開膽量說話:「妳這是對本人最大的侮辱。我是知識份子,不是老公狗。即使咱倆分房二十六年,我也愛妳!別忘了,當年是我追求妳,不是妳願意跟我的。」
誰追誰,忘了,真是忘了。快四十年了,誰記得那麼清楚?
對面,彷彿有一對青年情侶,慢慢走來。
妳剛才的話,可以寫進相聲段子,確是感人肺腑的話。
彥子,你可別胡整呀!何暢是個機靈鬼,他知道我有病,他會聽出來的。
那對情侶走過去,發出一陣低沉嘻笑。似乎譏笑我們,這麼大年紀還搞戀愛,荒唐可笑。
我索性停立在吊橋欄杆旁,摟緊余敏,像四十年前在陽明山杜鵑花盛開的時節,躲在花叢,熱烈地吻她,使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舉首凝望天河,越發燦爛而明亮。月涼如水,大地一派寧靜,那天河岸閃爍的牛郎織女星,彷彿正為普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祝福。(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