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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日期:
作者: 潘琇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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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離婚的時候,只有高中畢業的李萍身上沒有什麼專長,找起工作來四處碰壁。將近一年前剛好打聽到,這家以前自己做過義工服務過的安養院出缺人手,機緣巧合的就給應徵上了。每天,李萍都重複替院裏的老人家們,做著清潔環境、盥洗、翻身、餵飯…等等的工作。
這裡住著的老人們,有的已成了終日昏昏的植物人;有的則重病在身,行動極為不便,偶爾意識較清醒時也只能躺在床上,生活起居一切不能自理;有的雖能自由起身,但活動力也非常有限,畢竟年紀都大了,人生的黃昏暮年,到底不比年輕時候。成天在一群老人堆裡打轉,雖然心裡明白都是為了生活,但在這裡看到的畫面總是難堪的多,工作又繁重,再加上懷著一顆在愛情裡破碎的心,李萍常感力不從心,每每一個人躲到廁所裡哭。這方小小的天地,窄擠得僅容側身進出,關上門後人坐在馬桶上,膝蓋骨就直接碰到了門板。壓迫的空間裡,李萍卻感到一種隱密的安全感,全身卸了防似的,常常,坐在馬桶上,一哭就是大半天,任眼淚瀑布似的在臉上到處漫流,儘管心碎五內卻還得壓抑著聲量,啜泣嚶嚶。說也奇怪,淚水彷彿對靈魂起著莫大的淨化作用,淚乾了,人也就安靜了下來,再苦也尋著力量似的,可以忍受生活裡的一切難堪,繼續向前。
安養院位在市區的大廈裡,從十五樓高的位置幾乎可以俯瞰整個市區的街景,那種一整天沒有斷過的車流,匆忙、迅速而熱鬧,大片玻璃窗的隔音效果極好,再加上樓高的距離,感覺就像在看默片一般。往往,李萍特別留心注目著不遠處高速公路的交流道入口,看著車流迅速的駛向離開這座城市的方向,彷彿也給了自己一絲出走的希望。向哪裡出走呢?也無非是心底說不出的苦悶,與日日單調的重複因之而起的不耐吧?!
和兆遠離婚,走出兩人共同生活了三年的窩,李萍的心裡複雜一片,空白更多。從戀愛初婚時的兩情相悅、蜜意濃情,到水火不容的吵鬧爭戰不休,最後孑然一身的拎著兩個皮箱走人;世事變幻一如天上白雲,轉眼,面目全非。當年為了兆遠的不要生孩子還懊惱不已,如今倒要慶幸十分了。想想現在如果有了孩子,離了婚孩子跟著大人受苦,心裡更折磨;又在安養院工作,看過人間更多不堪提起的種種,想想沒孩子就沒孩子吧!一切隨緣,養兒也不過盡人生義務而已,關於防老一事,也就未免多情了。
安養院裡最安靜的角落就屬植物人房區了,每天上午九點,李萍開始替這裡的八名植物人老者清理身體。她的身量不高,但還算結實有力,和同樣身為看護工的阿碧兩人一組,合力將老人抬起,用輪椅或推床將他們送到盥洗室,幫老人家清潔身體,再幫他們換穿乾淨的衣服,打點尿布什麼的。老人家多半瘦弱,年輕的肌膚碰觸到僵硬粗糙的身軀,總使李萍心裡起了一絲戰慄--彷彿和死神只隔著一層乾皺而薄,且泛紫泛黑的皮膚而彼此觸探。眼前這氣若遊絲的存在,是這樣的不堪,日日夜夜,生命在昏沈的意識裡無聲滑落;如果換做是自己,「我願意這樣繼續耗下去嗎?」李萍不止一次的在心裡默默忖度著。上週日,才聽見來探望八號床李奶奶的媳婦和兒子爭執時喊道:「每個禮拜都來,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看也沒用!反正媽躺在那裡,什麼也不知道!…白白浪費我的時間!」…猛地一陣水花濺了李萍一臉,接著聽到阿碧笑問:「李萍!幹嘛?你發什麼呆啊?」這下李萍總算回過了神,迷糊半醒似的朝著阿碧笑了笑;甩甩頭,李萍阻止自己再往下想去…。
第二床的王爺爺,今年七十六歲,中風八個多月了,兩個星期前才剛從另外一家安養中心轉過來。聽說家屬說,前一家安養中心因人手不足,沒能好好照顧他,如今身上長了好幾處褥瘡。今天下午王爺爺的床邊來了一雙訪客,都是白髮蒼蒼的老先生、老太太了。那時候李萍正忙著替第六床的方伯伯換尿布,原也沒怎麼注意,直到聽見房裡那頭傳來老人沙啞的哭聲,那聲音裏的蒼涼和哀戚,讓人辛酸…「老王!老王ㄟ…是我,你老哥來看你了ㄟ…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啊?…你醒醒啊…怎麼不說話ㄟ…我的小老弟ㄟ…」微暈的光線裡,只依稀看見老人家皺紋滿佈的臉上,因啜泣的抖動忽而明忽而暗的淚水光影。「學明,你看!老王有反應啊…你看他的眼睛張開了哪…」一旁的老太太驚呼。「…老弟ㄟ…,是我,廖-學-明,我和你嫂子來看你囉…」「你看!你看!方芝ㄟ--他的嘴動得好厲害,好像想說話哩…」這個發現讓還流著淚的老先生,掩不住心裡的高興,緊緊的拉住了老太太,兩人彷彿等待奇蹟似的,專心望著猶然昏睡沈沈的王爺爺。李萍一旁也感染了那份欣喜和真情,但她知道這些個反應都只是非常輕微的生命標識了;一旦成為了植物人,就像是落入深深睡眠的國度,生死那條界線,微乎其微,模糊極了,不但考驗著醫護的耐性,更考驗著家屬的人性。
李萍忙完後,走過來也陪老人家閒聊兩句。這在王爺爺病床前戀戀不忍離去的老人,幾度抽噎的說:「…他是我的同鄉啊…,我們小的時候在山東一塊兒長大,後來又一起出來打仗,沒被打死成砲灰,又一起在台灣結婚成家的啊…天啊!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啊?…」「半年前他到我家來,還高高興興的告訴我,他終於苦盡甘來,住進大房子啦,我還以為他正享清福哪…怎麼也沒想到我這老弟,竟然中風倒下了…唉…唉…唉…,你怎麼說呢…這人生…唉…」老人激動的連番嘆氣,邊又難過的哭了起來…「我的老弟ㄟ…老哥哥我心疼啊…」,李萍拍了拍老人家的肩,示意老人家別太激動,並輕聲安慰道:「爺爺,您別激動,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那天王爺爺睡飽了,願意醒了,我一定第一個通知您!好不好?您不要難過,不要激動,您自己要先保重身體啊!」聽到這裡,老人家情緒稍稍舒緩的說:「好!好!謝謝小姐!哪天我老弟睡飽了,請你一定得通知我一聲…」
「嗶-嗶-嗶-嗶…」,正同老人家說著話,突然不遠處的住房響起了一陣警鈴聲,李萍連忙起身察看。原來是從1503房發出的,只見護士秀美急匆匆的往1503房飛奔而去,李萍也立刻趕過去支援幫忙。1503住房裡一時亂轟轟的都是人聲,三兩個行動還自如的老人家都圍在朱媽媽的床邊,其他意識還清楚但不能動作的,也都滿臉憂戚的朝著朱媽媽的床位探看,只見朱媽媽臉色蒼白泛青,且幾乎要窒息似的喘氣連連。而1503房人稱「班長」的月梅奶奶,一見到李萍和秀美便興奮的朝床上的朱媽媽喊:「來了!來了!美美來了!阿珠珠,你忍耐一下…」「阿珠珠!加油!」「忍耐!阿珠珠加油!」朱媽媽氣喘發作,打了針劑又讓她服了藥,總算情況穩住了,老人家最近感冒,大概身子一虛寒,舊疾趁機復發。所幸,老人家們互相照應,又急救的快,總算過了一次鬼門關。剛剛一番折騰,累得護士秀美和李萍兩人腿軟,「呼--好險,一口氣上不來,朱媽媽就過去了。」秀美擦擦額頭上的汗珠邊說道,李萍也是氣喘吁吁:「對…對啊,還…還…好你手腳快。」月梅奶奶則是一臉欣喜,感激的看著兩人說:「多謝美美和小瓶子,阿里阿豆!阿里阿豆!」兩人這才想起,忘了要誇誇哄哄老人家:「班長!你真的好厲害!好棒!又救了阿珠珠一次喔!」「奈無啦!」只見月梅奶奶心花怒放,笑得好開心。人家說老人的歲月彷如風燭殘年,李萍覺得真是形容得太貼切了。在安養院裡不知看過多少回,明明今天早上還和人說說笑笑,精神挺好的老人家,可能明天突然的就不能說話,或心臟病發,或器官停擺,或舊疾惡化…等等的病症,說走就走。
下午四點,陽光照在毛奶奶花白的腦門,老人家坐在輪椅上睡著了,半邊的臉歪斜的靠在左肩上,微張的乾癟雙唇間還涎著條長長的口水,若斷若續的隨著老人胸口的起伏,滴滴點點濕潤了左襟,將那深藍旗袍上的玫瑰底花,浸漬得透亮而突出。李萍細心的將老人胸前的口水擦去,又拿了件薄毯輕輕為毛奶奶披上,免得老人家著涼。毛奶奶早年聽說從事公職,談吐不俗,人也很客氣,平常不多話,也不愛同院裏其他的老人們互動往來。一個人住在安養院的套房裡,頂多精神好的時候,會要求李萍他們幫忙,推推輪椅到露台的花園轉轉。偶爾有幾次,李萍不經意的看見,老人家手裡摩挲著一幀裱框泛黃的照片,一個人在房裡靜靜流淚;她覺得在毛奶奶平靜的外表下,似乎有著一份深藏的心事。
這天,剛巧阿碧請假由資深看護玉荷姐代班,玉荷姊的人向來熱心,對院裏的老人家們也耐心愛心十足,平日很得老人家們的信任,對李萍他們也非常照顧。李萍趁便向玉荷請教:「玉荷姊,你對毛奶奶熟吧?我好幾次都看見她拿著張照片一直掉眼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有親人嗎?」「怎麼好像很少見她會客?」李萍好奇的問。「唉…」玉荷聽著,還沒回答就先嘆了口長氣說:「毛奶奶是單身,大陸撤退來台後收養了一個義子,從幼稚園大班開始,一路養育栽培。連他從高一時就交往的女朋友也一起,供吃、供住、供讀書,後來還幫兩人結婚成家。義子後來當上了警察,還生了兩個活潑可愛的男孩,毛奶奶一直很喜歡孫子,兩個孫子也很黏毛奶奶。義子人很孝順,本來婚後想接毛奶奶一起同住,但媳婦方面很反對,毛奶奶也不想為此影響小家庭的氣氛,最後做罷。」「喔,那媳婦不是毛奶奶一手扶持長大的嗎?怎麼和奶奶處不好?」李萍問。「唉…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誰知道啊?我聽過她媳婦抱怨,老公心眼裡只有娘是擺第一……唉……」玉荷姊也是單親撫養唯一的兒子,不知是否因為遭遇一般,心有感同還是怎麼的,說著說著竟眼眶泛紅了起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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