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金門看風獅爺
最早記述金門村落風獅爺的文獻,迄今所見為許如中先生主編的《新金門志》,該志於人民志第四篇的宗教及民間信仰項下記:「風獅:浯地苦風,村落當風處,每見有石刻巨獸,作狻猊張口人立狀,云可擋風。」此外第三篇風俗習慣項下記載:「金門苦風,村落每在藏風處,有風患者,村落每致遷移。如李洋、西洪,昔為村落,今為荒埔。」民國六十八年編印的《金門縣志》卷三禮俗篇將這二段說明合併修飾為:「浯地苦風,村落多在藏風處,其當風路口,每見有石刻巨獸,作狻猊張口人立狀,俗稱風獅,云可擋風。有風患者,村落每致遷移,如李洋、西洪,昔為村落,今漸荒蕪。」
但早期與金門有關的志書,像明代《滄海紀遺》、清代編輯的《泉州府志》、《金門志》、《馬巷廳志》,和民初之《金門縣志》、《同安縣志》等地方志書均無風獅爺之記載,因風獅爺係用來鎮煞用,一般人視為禁忌避而不談,亦有可能是地方志書採錄者之疏忽,更大的可能是視此為迷信陋習、荒誕不經,而不屑記述。
金門的風獅爺可分為二種,一種是安置於村落外緣的地面,本文稱之為「村落風獅爺」,另一種是立於屋頂上,本文稱之為「屋頂風獅爺」,本地居民均泛稱為「風獅爺」,二者均被認為具備鎮風押煞、驅邪伏魔的功效。但雕塑材料、形狀大小不同,前者防護的範圍是整個村落,屬於公設性質;後者庇護的對象侷限於住宅,屬於私設性質。
這二種風獅爺究竟起源於何時何地?原貌如何?由於缺乏歷史文獻的記載,所知不多,以下僅從一些線索間接來推斷:
村落風獅爺的緣起
由石獅形象演變而來:
金門民間也稱村落風獅爺為「風獅」、「石獅爺」或「石獅公」,一般認為就是由自古以來即被國人視為能辟邪招福的神獸獅子的形象所演變而來,以獅子「百獸之王」威猛來嚇阻四面八方的邪魔妖怪,而最主要的任務是用來剋制造成風害的邪魔,因此才稱這一類的石獅為「風獅」,冠上公或爺乃表示對神祇的一種尊稱。有數尊風獅爺的造型與一般廟前的石獅造型相同,便可見其淵源。
傳說獅子盛產於獅子國,故名「獅子」,梵文為Simha,音譯為狻猊,取其第一音「師」為名。俗稱一龍九子,九子各別,其中一子便是狻猊,據《爾雅‧釋獸》的解釋:「狻猊如戔虎貓,食虎豹。」(注曰:即獅子也,出西域,漢順帝時疏勒王來獻犎牛及獅子,穆天子傳曰:狻猊日走五百里。)
《本草集解》云:「獅子出西域諸國,狀如虎而小,黃色,亦如金色猱狗,而頭大尾長,亦有青色者,銅頭鐵額,鉤爪鋸牙,弭耳昂鼻,目光如電,有耏髯。牡者尾上茸毛大如斗,怒則百獸辟易,其乳入牛馬乳中,皆化成水,雖死後虎豹不敢食其肉。」
《本草釋名》則云:「獅為百獸之長。」
《博物志‧異獸篇》記:「後魏武帝伐冒頓,得獅子一,還至洛陽,三千(四十)里雞犬皆伏,無鳴吠。」
《洛陽伽藍記》亦載:「莊帝謂侍中李彧曰:『朕聞虎見師(獅)子必伏,可覓試之。』於是詔近山郡縣捕虎以送,鞏縣山陽並送二虎一豹,帝在華林園觀之,於是虎豹見師(獅)子悉皆瞑目不敢仰視。園中素有一盲熊,性甚馴,帝令取試之,虞人牽盲熊至,聞師(獅)子,氣驚怖跳,踉曳鎖而走,帝大笑。」
事實上,獅子不是我國的產物,大約在漢武帝派遣張騫出使西域之後才傳入我國。《後漢書‧班超傳》記:「月氏嘗助漢擊車師有功,貢奉符拔、獅子,因求漢公主,超拒還其使,由是怨恨。超久在絕域,年老思土,遣子隨獻物入塞。」
《清稗類鈔》記:「康熙乙卯秋,西洋遣使入貢,品物中有神獅一頭,乃繫之苑鐵柵,未數日逸去,其行如奔雷快電,未幾嘉峪關守臣飛奏入廷,謂於某日午刻,有獅越關而出……其由外國來時,繫船首將軍柱上,旁一豕飼之,豕在岸猶號,及入船,即噤如無力,解纜時,獅子忽吼,其聲如數十銅鉦,一時並擊,某家馬廄十餘騎,同時伏櫪,幾無生氣。」
由以上記載可知,東漢明帝時(西元五七─七五年)便有外國獻獅至中國,一直到清康熙乙卯年(西元一六七五年)還有,而且均認為獅子強過於虎豹等動物。
獅子作為威猛的象徵也是由西方傳來的,古巴比倫、亞述和波斯一帶均視獅子為皇族威武勇猛的象徵。
佛教更視獅子為靈獸,護法的祥物,《景德傳燈》記述釋迦佛誕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作獅子吼,云:天上地下,惟吾獨尊。」《智渡輪》亦載:「佛為人中獅子,凡所坐若床若地,皆名獅子座。」乃因獅子貴為百獸之王,而佛陀於世間居於最尊高的地位,以此喻之為獅子,故以衪所坐的座名為獅子座,而把佛陀的法音震動世界激勵世人,比喻為獅子吼。此外獅子也是文殊菩薩的坐騎,是祂從印度飄洋過海到我國的交通工具。
佛教傳入我國後,刻有獅子圖案的佛像、繪畫和此類思想便相繼的傳入我國,促成國人對獅子普遍的喜愛,且除了藝術性質外,並賦予特殊的宗教意義。獅子威猛的儀態,儼然具有安定四方之威勢,故此後在許多重要的建築物如宮殿、寺廟、洞窟、陵墓前等等,均可見立有一雙相向的石雕獅子,寄望牠負起守護警衛,驅惡辟邪的任務,亦即視為守護神,漸漸的超越了代表四方之神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地位了。所以在國人的生活環境裡,處處可見到許多與獅子有關的雕塑藝術品,獅子的象徵含義已深入民間,與信仰、習俗相融合。
隨著佛教的東來,早期由西亞一帶也曾傳入帶有飛翼的石雕獅子,一直到南北朝仍很盛行將牠安置在陵墓前。在國人的想法上,石獅添加飛翼,象徵獅子能力提昇,應該更具備辟邪的能力,更增添無比的威力吧!
《宋書‧宗愨傳》記載:「宋文帝元嘉二十二年(西元四四六年),伐林邑國,愨自奮請行……林邑國王范陽邁傾國來拒,以具裝披象,前後無際,士卒不能當,愨曰:『吾聞獅子威服百獸』,乃製其形,與象相禦,象果驚奔,遂克林邑。」
《志光錄》亦記載:「顧光寶善畫,建康陸溉患瘧經年,光寶諧之,以墨塗一獅子,謂溉曰:『此出手便靈異,可於戶外牓之,虔誠祈禱。』溉如其言,是夕中秋,戶外有窸窸之聲,良久乃不聞,明日取畫,獅子口中臆前有血淋漓,及於戶外皆有點焉,溉病遂癒,時人異之。」
凡此種種,均更增添獅子具有神猛超強法力的傳說,故一直被國人視為神奇之瑞獸,是令任何動物聞聲喪膽的百獸之王,能夠驅逐邪穢,祓除不祥。
由於獅子不是我國所產,一般人較少目睹獅子的真面目,故出自一份好奇與敬畏之心,匠師們在雕刻石獅時,必想表現出獅子威猛的精神面,因此常發揮想像力,加上許多裝飾性、象徵性的手法,獅子的造型便由寫實作風而漸趨藝術化與中國化了,甚至與獅子的原貌迥然不同。
金門的村落風獅爺,想必是在諸多有關獅子的神奇性傳說,及傳統宗教思想的影響,加上金門特殊的環境背景下,所蛻變成另一種造型的石獅吧!同樣的被當成能驅邪禳災的守護神,不同的是被雕成直立姿態,樹立於村郊,看來饒富趣味與威猛,其主要的任務是為村落鎮風止煞。由風神、風獸之形象演變而來原始初民俗信天下萬物有靈,往往將風、雨、雷、電等等自然現象的力量歸之於某一種神衹或動物。
一隻獅、虎、羊、雞,牠們本身有的不見得有什麼特殊力量,但被神化時,往往就具有無比的神力,尤其是猛獸,雖然會傷害人類,但具有超人的能力,每當人們遭受威脅而乏力抵抗時,常想藉助其力量來制服危害自己的對象,經由模擬巫術的思考,類推猛獸之威力,而將其轉化成鎮惡辟邪的功能,用來彌補人類的缺陷和無能。
風來去無蹤,變化多端,其形體看不見也摸不著,但它確實存在,且深深影響人們的生活;尤其強風往往帶來災害,人力又無法操縱,造成古人普遍對風神產生崇拜。我國幅員廣大,各區生活環境不同,因此各民族常以自己的生活領域為中心,根據他們對風的觀察和經驗,而塑造出不同風貌和神性的風神。
從周至春秋戰國時,我國北方各國尊稱風神為「風伯」,風神的另一尊稱是「風師」,俗傳是二十八星宿中的箕星,屬於自然崇拜中無機界的自然神。
《周禮‧春官》記:「春官大宗伯之職……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飌師、雨師。」,飌是風的古字,飌師就是風神。
但南方的楚則把風神取名為「飛廉」,《楚辭‧離騷》:「……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一般認為飛廉就是風神的名稱。
後來,南北二方的風神合而為一,《風俗通義‧風伯》:「楚辭說『後飛廉使奔屬。』飛廉,風伯也,謹按周禮:『以槱燎祀風師。』風師者,箕星也,箕主簸揚,能致風氣。易巽為長女也,長者伯,故曰風伯。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養成萬物,有功於人,王者祀以報功也。戌之神為風伯,故以丙戌日祀於西北,火勝金為木相也。」漢時已將風師、風伯、箕星、飛廉視為一物,均是指有司風能力的風神。獅子傳入我國時,本採用原有的「師」字為名,稱作「師子」,因為是獸,所以後來加犬部首作「獅」,才改稱為「獅子」,師與獅之讀音相同,因此將風神「風師」的形體想像成獅形,而成為「風獅」。
關於風神飛廉之模樣,有的說是神禽,或說是長毛有翼之獸,有的則認為是「身似鹿、頭如爵、有角而蛇尾,文如豹文。」與金門所見風獅的形態並不相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