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園林占梅與西席林卓人
二、西席同安舉人林卓人
林豪,字卓人,另字嘉卓,號次逋,泉州府同安縣金門人。生於道光十一年(1831年)十月十九日,是金門歲貢生林焜熿之子,卒於民國七年(1918年)五月十三日,享壽八十八歲。相傳幼年時即以天資穎悟和多聞強記著名,母親洪氏吟哼唐詩古歌詞,作為牙牙學語的童蒙,從祖父林俊元學習,已稍通《十三經》、《前漢書》、《後漢書》等諸史書。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十五歲,並負笈廈門玉屏書院,並結識許多同窗摯友相互砥礪,夙承家學,少有文名。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十九歲,考中秀才,博覽史籍。咸豐九年(1859年)己未恩科(補行戊午正科)領周慶豐榜鄉試舉人。咸豐十年(1860年),欲赴北京禮部參加會試,途中遇捻匪無法完成。同治元年(1862年)七月,應淡水族人之邀渡海至臺灣,客居艋舺,希望到臺南拜謁臺灣鎮總兵林向榮,並嘗試進一步發展的機會。時彰化戴潮春起事於彰化,全臺騷動,林占梅奉檄辦團練,協助清軍以敗戴逆,見而禮之,延主竹塹里第之潛園西席,相與討論文史,林豪參贊之,隔年戴逆亂平。同治六年(1867年),淡水同知嚴金清,聘林豪主修淡水廳志。淡水廳自開設以來,尚無志乘。前時鄭用錫曾輯志稿二卷,多疏略。林豪乃與林占梅商訂體例,開局採訪。凡九月,成書十五卷,適嚴金清調任他職,未刊;同治八年(1869年),而陳培桂任同知,別延侯官舉人楊浚修之。楊浚雖文士也,然缺史識,任意多方改竄,同治十年(1871年)付梓刊印《淡水廳志》發行。
嗣就澎湖人士之聘,主講文石書院,曾三次擔任文石書院山長(同治七年至九年、光緒四年至八年、光緒十八年至二十年)。同治九年(1870年)林豪遊臺南府治,因就見聞所及,撰《東瀛紀事》二卷,列於卷上者:「戴逆倡亂」、「賊黨陷彰化縣」、「郡治籌防始末」、「鹿港防剿始末」、「北路防剿始末」、「大甲城守」、「嘉義城守」、「斗六門之陷」、「南路防剿始末」;卷下者:「官軍收復彰化縣始末」、「塗庫拒賊始末」、「翁仔社屯軍始末」、「逆首戴潮春伏誅」、「戇虎晟伏誅」、「餘匪」、「災祥」及「叢談」(上)、(下)等篇,以志此役始末,經過多次修改,在光緒六年(1880年)十一月刊印。同治十二年(1870年),因見所編之《淡水廳志》被改纂的面目全非,林豪大憤,撰<淡水廳志訂謬>以糾彈其謬誤之處。同治十三年(1874年),林豪歸後,居於金門,續修成《金門志》。光緒四年(1878年),第二次擔任澎湖文石書院山長,並修《澎湖廳志》十六卷,未刊行。光緒六年(1880年),再次赴北京應禮部試,不第。光緒七年(1881年),擔任建造金門石橋董事。光緒八年(1882年),原擔任其父林焜熿總修纂之《金門志》的參校工作,後繼承父志任總輯完成修志責任。光緒十二年(1886年),擔任金門城隍廟董事,協助城隍廟翻新。光緒十六年(1890年),再赴北京應禮部試,不第。光緒十八年(1892年),第三次擔任澎湖文石書院山長,臺灣議修通志,各廳縣皆有採訪,又輯《澎湖廳志》,稿存臺南。而澎自法役之後,建設尤多,通判潘文鳳乃再聘林豪成之,凡十四卷,率先繳交臺灣通志總局。光緒二十年(1894年),刊印《澎湖廳志》,並作為各地編制采訪冊以及州廳縣志之範本。林豪以金門人久游臺灣,凡夫國計盈虛,民生利弊,皆有所論。而於澎事尤關切。甲午戰爭後,林豪結束澎湖教學生涯,回到金門,關注於地方社會事業,倡建節孝祠與育嬰堂等項。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補授「連城縣教諭」,以七十二歲「年老不就」辭任。光緒三十三年(1907年),攜孫坐輪船赴南洋各地,向僑商募集育嬰堂運作經費。宣統元年(1909年),重遊泮水。民國七年(1918年)以八十八歲高壽病逝後浦家中,擇葬頂后垵郊遊,現墓碑已昔日被駐軍作為修建防禦工事時取走。清末季金門以文學傳者,首推林焜熿、林豪父子。著有「誦清堂文集」二十卷、「詩集」十二卷、「別集」六卷、「東瀛記事」二卷、「淡水廳志」十六卷、「海東隨筆」四卷、「可炬錄」四卷、「清風集」八卷、「文石書院課藝」二卷、「潛園詩選」四卷、「誦清堂古文選」十六卷、「澎湖廳志」十四卷、「誦清堂詩選」十卷、「閩南俗語詩」二十律。
林豪在《澎湖廳志》卷十一之<舊事/叢談>中論曰:「閩海四島,金門、廈門、海壇、澎湖,舊有富貴貧賤之分。則以廈富、金貴,而澎湖獨以貧稱也。澎湖磽瘠無水,所種者地瓜、花生而已。中稔之年,不免拮据。若鹹雨一下,則顆粒無存。至海濱漁利,亦必風平浪靜,始能下網。而澎之狂風,往往兼旬不息。則所謂以海為田者,亦強為之辭,非真如耕者之按候可穫也。夫澎湖斥鹵,處處可以曬鹽,而民間皆食官鹽,每斤十數文,或七、八十斤為百斤。所獲之魚每不足抵鹽價。此外別無利可取,民安往而不貧乎?若能聽民曬鹽自食,徵其正課釐金,既可裕國,而民間又日日獲利。每歲驟增數萬金之益,乃抽其餘利,以為書院諸生膏火,則人競於學,而科第可興矣。若能戍兵撥回,而由澎人招募,則每歲驟增餉米數萬金,互相挹注;其材武者有進身之階,而武途可興矣。是一轉移之間,民風丕變;即未能方駕內部,而已頓改舊觀矣。胡文忠公有言:『以官養民,不如使民自養』。是故就地招募,以官養之也。聽民曬鹽,則使民自養也。是皆萬世之利。不然,民自有可富可貴之資,而不為經理,地瓜花生僅足餬口,並無富強之業,年復一年,則亦終跼蹐於貧苦而已」。
三、主客詩文來往
林豪到竹塹「潛園」,並擔任林占梅侍姬杜淑雅、侍兒芳奴的教師,教授其書文筆札。平時彼此詩文唱和之作品,標明於詩題者有:林占梅的「讀卓人孝廉『逐疫行』走筆率成絕句」、「與卓人孝廉論詩」等;林豪則有「初到潛園呈主人雪村都轉」、「和雪村都轉『畫嘆』之作」、「讀雪村都轉『軍中八詠』奉題」、「聞雪村都轉連戰皆捷遂復彰化」、「寄懷雪村方伯」、「再寄雪村主人」、「集唐題雪村方伯『悼亡詩』後」、「園中新構憐花畫舫落成移寓其中,賦此奉雪村主人」等詩作,可見彼此交情熱絡。
據林豪在東瀛紀事自序中,寫與潛園主人林占梅延聘之因緣:
「余自壬戌七月應淡水族人之招,買舟東渡,擬便道南下訪友;時彰化賊氛正熾,路梗不通,適家雪方伯奉檄辦團,相晤於艋津旅次,一見如故,遂邀余寓其竹塹里第之潛園別業。未幾,平賊凱旋,屬余為典筆札;暇輒相從論詩,荏苒者四載於茲矣。中間薄遊郡垣,往復者再,所過之城郭、川原昔日被兵之處,舊壘遺墟,蕭條在目,慨然者久之。輒與其賢士大夫、田間野老縱談當日兵燹流離之故,因即見聞所可及者隨筆劄記。近又博採旁搜,實事求是,得戴逆所以倡亂者,原委犁然矣。於是仿趙雲松先生武功紀盛及楊氏三藩紀事、魏氏聖武記之例,分類編次,附以論斷,成上下二卷,題曰東瀛紀事,亦欲誅亂賊於既死、存義烈於不刊,俾他日徵文考獻者有所參考也。余不敏,竊附草創討論之義,海內博雅君子,幸惠教之,則不啻百朋之錫矣。歲次庚午嘉平,鷺江林豪。」
林孝廉卓人游臺,館於林雪方伯家,賓主甚相得。作<初道潛園,呈主人雪村都轉>:
「我聞海上蓬瀛稱仙山,山中奇峰碧水河迴環。帝嫌島上風景太寥落,特遣名手為山開孱顏。玉京仙人舊是玉皇吏,手拆扶桑作管斒斕;是造五鳳高樓之巨手,何況一泉一石指顧間。果然雲窗霧閣平地起,五步十步迷離南躋攀。有如蟻穿盤中珠九曲,步步豁人心目彎復彎;又如史公文字公孫劍,處處將收故縱往復還。倒捲銀河之水從天降,灌注名花奇草流潺潺:或盪沙棠隨流去蕩漾,柳堤竹岸梅塢知幾灣;或弄玉簫銀琯發清響,驚起山精木客鳴清鸞。偶然唱道人間可哀曲,先生憮然拊髀淚一潸。當今狐妖鼠輩色天地,桃園之人何獨看花閒!斫地而起遂殪負隅虎,天帝含笑遙將將王簡頒。其乘軺車一出視人世,芟盡天荊地棘醫時艱。鯫生島上一介垂釣客,幸為前馬執鞭將驥板。園中花勿傷離草勿恨,人生聚散原如水上鷴;行當澄清宇內遂初服,然後歸飲花下將園關。」
又有題潛園釣月橋云:「一竿冷浸橋邊月,萬葉陰垂澗上亭」;尚見流動之致。孝廉又好集句;此體如滿屋散錢,個個上串,惟其線索在手,故能以古人之詞為我之詞,隨意掇拾,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者。讀孝廉警世七律四則,覺與竹垞蕃錦、唐堂香屑為體則同,命意各別矣。此與繆蓮仙文章游戲中所集俗語,可以方駕。警世七律四則今錄之:
「前人田地後人收,命裏無財莫強求。有事不如無事好,出門歡喜入門愁。常將冷眼看螃蟹,莫替兒孫作馬牛。一箇銅錢四兩福,誰人肯向死前休?」
「石崇豪富范丹貧,世事如碁局局新。陰地不如心地好,買科便是發科人。在山靠山水靠水,裝鬼像鬼神像神。萬事不由人計較,一朝天子一朝臣。」
「把了千錢要萬錢,人生不樂也徒然。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日清閑一日仙。瓦罐不離井上破,巧妻常伴拙夫眠。東瓜扯到豆棚裏,千里姻緣一線牽。」
「黑心人有馬兒騎,豈可人無得意時?怕者不來來不怕,疑人莫用用不疑。蝦蟆想吃天鵝肉,老虎要吞蝴蝶兒。善惡到頭終有報,得便宜是失便宜。」
林占梅在書畫、絲竹、騎射諸藝,亦樣樣精絕。林豪有元韻「和雪村都轉『畫嘆』之作」四首
「登陴慷慨一儒生,曾作磺溪萬里城;大義淋漓聯眾志,小心籌畫著威聲。時危不有空拳奮,事至誰將一矢迎!蟊賊甫衰蜚語集,那禁壯士憤難平!」
「立馬軍前正黑頭,鯨鯢戮盡方念休!蔓滋青犢方縈慮,棘集蒼蠅更隱憂!已是尸居難共濟,況堪肉食競陳謀!妒功人眾成功少,今古真同貉一丘!」
「搔首問天天不知,悲歌拆地志難移;中流直欲層濤挽,大廈猶思一木支。避世豈真心已槁,感時未免淚如絲!中原義士頗聞否,有客傷今正鎖眉?」
「酌君醇酒為君歌,千載僉壬奈命何!願託詩人投有昊,終將砥柱定頹波。抽身倘作無懷氏,舉目誰當曳落河?願譴牢愁恢素抱,蒼生懸望未蹉跎!」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