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美院老教授山水研修班四個月的課程裡，幾乎都是以臨摹古畫為主。但為了和生活氣息相結合，也都會安排一兩次野外寫生，今年的寫生課選在桐廬這個地方。大家對桐廬或許不熟悉，但看過下面的介紹之後，就會明白她與中國山水畫的深厚淵源了。
浙江省的第一長河是錢塘江，錢塘江也是下游河段的直接稱呼，她的中游叫做富春江，上游則名為新安江。元代中國山水畫大家黃公望晚年隱居於中游富春江一帶，成日俯仰於空靈秀逸的山水之間，七十歲以後，更窮其畢生精力，以六、七年的漫長歲月，完成了有「畫中蘭亭」之稱的千古傑作──富春山居圖長卷。這幅名畫除了是學習者平日臨寫的好範本外，更因為杭州離富春江不遠，平日上課時，幾乎每位老師都會提到這張?，也不忘說說富春江古往今來的點點滴滴。
而桐廬正是沿江的一個縣城，美麗的景致自古著稱，唐代韋莊曾對它寫過：「錢塘江盡到桐廬，水碧山青畫不如」的詩句，北宋蘇東坡也道出：「三吳行盡千山水，猶道桐廬景情美」的讚嘆，由此可見富春江沿岸風景的不同凡響。這樣一處人間勝境又蘊含一份藝術傳承之地，自然是學畫的人最想去親近的地方了。
這次的寫生課請了兩位老師來指導，一位是趙文江老師，另一位是孫霖老師。兩位老師都經常獨自或帶領隊伍，跑遍大江南北的名山大川，有著非常豐富的戶外教學經驗，這種兩三個小時之內即可到達目的地的近距離寫生活動，對他們來說只是個小case而已。
6月15日上午，我們搭上校車沿著錢塘江向桐廬的方向走。到了桐廬先住進一家名為「紅月亮」的酒店，卸下笨重的行李之後，再換車直奔寫生地點。
首先來到一個名為廬茨的小村落，這個村子臨江，地勢起伏不平，幾棟黑瓦白牆的屋子散落其間。筆直的竹林，蓊鬱蒼翠，盤屈的野樹，隨處生長。搖櫓的農夫，採菜的農婦，吠叫的犬，慵睡的貓，這真是一幅逸趣橫生的山村圖景啊！自村口向江的對岸望去，寬闊的江面水清如鏡，一座布滿密林的小島橫亙眼前，後方則群山圍繞，層層遠去，有著飄渺虛靜的氣象，讓人心曠神怡。不久當老師宣布就在此地寫生後，同學便逐漸散開，各自去尋找與自己性情相契的景物，此時有人尋山，有人找水；有人繪樹，有人畫石，總希望這幾個月來在課堂上所學的筆墨工夫，能在這現實生活裡有所發揮。
然而這被握在手上，輕輕的一支筆，此刻卻有著千斤之重，使轉起來並不如想像中的靈便。作畫的當中，我就聽到有人竊竊私語：「每個山頭都綠化得這麼好，怎麼用得上黃公望的披麻皴啊！」另有人說：「這麼豐富的自然界，如何取捨呢，這比臨一張古人的畫，可要費事多了。」要不就是：「現場的樹、石、流水變化萬千，如何將臨習過的拿來套用呢？」然而不管疑問多少，誰能在當下抓住那份美的悸動，一筆一畫的在紙上生發繁衍開去，誰就是贏家。結束之前，老師四處巡看，對著每位同學的圖畫提出針砭，畢竟今天才只是活動的開始，兩位老師總是手下留情，鼓勵多於批評，希望同學能在往後的寫景當中多體會，有長進，釋放更多的筆墨性情。
之後老師也將自己畫的畫，攤在大夥的面前，並將幾個至關重要的觀念藉由畫面向大家說明。像是前景可畫一些夾葉樹，來與後面的墨染樹穿插比對。取景要能先有個「勢」，所有畫面的布局思考都得圍繞這個勢去開展。中國畫的構圖法是「散點透視」，不同於西洋畫的「焦點透視」，故而行萬里路的山水畫家即使不直接對景寫生，也可以創作出像長江萬里圖之類的大作品。
隔天仍是在那附近繼續奮鬥，上一次的經驗總能銘記在心的，今天又得對著新的景物再次的接受挑戰。六月天的此刻，四野無風，太陽更是炙熱難耐，但想到老師今晚要集中同學的畫來點評時，便得咬緊牙根了。畫得好固然可喜，若是不盡理想也不必太在意，那正好讓自己知道謬誤之所在，這可又多了一次改進學習的機會，也是不錯的。這一天畫下來，我的臉頰和雙臂被太陽曬得通紅，四肢也略感痠疼，那正是辛苦勞動的代價。雖然我的肉體疲憊，但心理的狀態卻是通透、激昂的。
夜裡八時，廬茨灣旅館的一樓客廳裡燈火通明，此時所有的同學圍繞在趙老師的四周，專注的聽著他對每一個人畫作的意見。老師的高名之處是能指出缺失更能開出藥方。就我個人的部分來說，老師肯定我有獨特的觀察和不同於他人的筆墨符號，這點可貴千萬不能丟失。缺點是渴筆太少，畫面的蒼茫感出不來。再是山水畫是可遊的，要讓別人的想像進得去，遠山就得有悠深飄渺的意思，故不能畫得像一堵牆，擋住了畫面那連近接遠的無形之「氣」。
第三天我們去了一個叫做「紫燕山莊」的地方，莊主鄭小龍先生很熱情的招待我們。莊園內種著各式各樣的樹木，最可喜的是那成排成列，綠得十分蒼翠的毛竹，真是人見人愛。只可惜這裡「開發整理」得太均勻了，失掉了自然界原有的那份野趣，這可讓同學的畫興一下子「歸零」，沒幾個提得起勁的。但也只能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就安心在此渡個假吧！調整身心後畫才能畫得更好，更何況莊主的一片美意，是我們萬萬不能辜負的。
我們就這樣在莊園內過了一個放鬆而悠閒的夜晚。此時有人捉對弈棋，當廝殺得激烈時，還有一群圍觀好事者在旁搖旗吶喊呢！有人趁著夜裡清涼的風，在屋外的石椅上泡茶聊天。有人走進交誼廳，隨著卡拉OK的旋律高歌一曲。還有人在莊主事先準備好的宣紙上信筆揮毫，想畫或是想寫悉聽尊便。我確信各項活動默默的進行當中，同學之間的友誼無形中也就隨之增長。 寫生課的最後一天，一部份的人因處理私事而先返杭州，另有一些人則跟著老師到富春江和天目溪，兩江交會的桐君山繼續畫。
兩位老師就在山上茶館的迴廊下指導，一些人跟著趙老師在東側畫眼前的幾棵大樹，老師興致來了，還拿起同學的冊頁信手塗抹，一則教學示範，一則讓同學歡喜的攜回珍藏。我和另外幾位同學則跟隨著孫老師對著猛烈的太陽，畫山上的寶塔和涼亭。老師要我們先用淡筆定位置，並叮嚀不能把建築物畫成仰角的形式，否則會有往後傾斜的現象，景物可以根據畫面的需要來變動，左側的富春江雖看不到，但納入畫裡會更生動。這種散點透視的章法對我來說確是個一項考驗，但有老師從旁指導，終於讓我順利的完成了一張江水亭台的小畫，這炎炎烈日下的辛苦揮汗，總算有了回報。
賦歸時，兩位老師還不忘提醒大家。趙老師希望同學以後寫生時，只要多以這次的經驗去自我檢視，一定會有裨益的。孫老師則希望大家延續這種高昂的狀態，趁著還在杭州時，再去畫一些江南山水。兩位老師的叮嚀，我們會謹記心中的，畢竟這次的經驗太寶貴了，它一定會在我往後的繪畫生涯裡繼續發酵的。